第24章 秦汣之变
灵语这回是真的死心了，除非秦汣哭着求着要她回头，不然她再不会多看他一眼，她心中暗自发誓。
侍从几人被她弄得云里雾里，这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来了这殷丘，明日花就开了，她却忽然变卦，着急忙慌地要离开。
众人哪里肯依，那是左劝右劝，连带着农家主人都劝灵语看了再走。
灵语心中对于几人多少有些歉疚，于是便答应陪他们留下来看桃花开。
看着院子中鸡飞狗跳的众人，红衣逗弄着围墙上蹲着的三花猫。
那只猫躲开了红衣，眼神鄙夷地喵了一声。
红衣一愣，又戳了戳那只猫的脚丫。
还未碰到，那只猫便忽然伸出爪子，狠狠地挠向红衣，却拍了个空，落在长满青苔的瓦上。
它的背猛地弓起来，底气十足地喵了一声，静谧的暮色中十分突兀。
“天还没黑呢，这猫又发情，去去去，别吵着客人。”
农庄主人用扫帚拍了拍墙头。
那只猫瞪了红衣一眼，十分不满地翘着尾巴走了。
红衣的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她一跃跳上墙头坐了下来，双脚架在墙头上轻轻摆动。
猫果然都能辨阴阳呢。
那么小珏能看见自己并不奇怪。
可它居然能够装作看不见，这是猫能做到的事情吗？
想着那只浑身漆黑的猫，红衣心中划过一丝古怪的念头，那个念头尚且模糊的时候，便被大高个的呼声打断。
“大小姐，屋外有人找。”
“不会是娘亲找来了吧？快快快，先生把你的书找出来！！”
几人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大高个便撩开门帘走进了屋子：
“不是老夫人，是一位模样俊俏的书生呢，大小姐，大小姐你去哪儿，那人颇为古怪......！”
看着风一般跑出门的灵语，那大高个快步跟上，他话未说完，那书生看上去，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灵语连跑带跳地跑向门口，这户农家的围墙不高，远远地便可以看到外面的人高瘦的背影。
是他，他来了，他是不是后悔了？
那就勉为其难原谅他好了，灵语心道，方才心中咒骂许愿了千百回，不及那人一个回头。
红衣在围墙上自然是一转身就看到了外面的身影，只是距离尚远，看不真切，又是些人间的情情爱爱，她打了个哈欠，靠在了围墙上。
眼不见为净。
灵语小跑至门口的时候，还轻轻喘着气，剩下三步，她放满了脚步，调整了有些急促的呼吸，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迫不及待的样子。
“秦先生，你怎么来了？”
语气中微微的期盼还是暴露了她的一点点小心思。
他转过身来，身子有些僵硬的样子，必然是紧张了，灵语心中窃喜，他也不是如同外表一般冷静啊。
于是灵语大胆地上前一步，双手在背后握成一团，脸上却带着自然的笑，，看上去落落大方。
“秦先生找我，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他伸出手，动作缓慢而僵硬，摸了摸灵语的脸颊，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大高个在背后看到这一幕，心中大骇，总算是找到了奇怪的点。
这个秦先生，看着不像活人，脸色蜡白得像义庄里的死人。可是自家大小姐仿佛全然没有发现一般。
“大小姐…”
他在背后悄悄喊道。
“你怎么还在这，快进屋去，我与先生有话说！”
灵语回头悄悄说道，一边用手赶着大高个，将他推进了屋子里，还好秦汣似乎并没有发现。
“灵语，我跟你回去。”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十分干涩，像是含着沙。
灵语点点头，她悄悄抬头看他，他整个人都裹在宽大的袍子中，发丝有些散乱，看上去有些狼狈。
她才发现事情的异常，
“秦先生这是怎么了？”
大高个原本就靠着门偷偷地听，听到灵语忽然拔高的声音，便带着剩余几个仆从冲了出来，手中甚至拿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棍子。
“路上…遇到土匪…”
他说了一半，深深地看着灵语，不再多言。灵语意会地点点头，
“你们几个，带秦先生进去换身衣服，我看老师的衣服他应该能穿。”
她吩咐着，转身将秦汣领回院子中，声音又变得温婉，像她无数次在家中偷偷练习的那样：
“先生就先将就一下，明日我们便回去。”
“好。”
秦汣并不多言，跟着几人进了屋，换衣服的时候却将众人都赶了出来。
原本在屋外等待的灵语看着出来的几人，责备道：
“你们怎么不在里面帮衬着，我看先生吓得不轻！”
“大小姐，这人看上去怪吓人的！”
“是啊是啊，大小姐，一大老爷们还怕我们看，我看有鬼！”
几人七嘴八舌地轻轻抱怨，生怕被屋内的人听了去，灵语摆摆手：
“人家尊贵着呢，你以为都跟你们似的？都闭嘴！”
“对了，那谁，就是你，去找找什么土匪山贼的，都给我抓起来！”
被灵语指着的大高个苦着脸：
“大小姐，我哪会抓人啊！”
灵语哼了一声，在院子中转悠了一圈，想想也有道理，便只能作罢，并嘱咐几人夜晚看好院子。
秦汣肯跟她回去，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心中的欢喜胜过了过往十七年的任何一件事。
之前的不快与不甘都消散了。
红衣听着院中叽叽喳喳的声音，抬头看了眼屋中满面春色的灵语，便捂着额头倒下了。
这丫头真的是，美色误人。
不过也好，秦汣确实是个不错的男子。
红衣心中咯噔了一下，她没有忘记，这是她鬼差之路上的一案，所以她十七年来一直战战兢兢，从不敢离开灵语一步，可如今是不是太过顺畅了一些？
这一卷，最后一页怎么说的来着，她躺在围墙上，拧眉沉思。
——语十八，荒淫道人诱之于深山枯林……缢于树……
荒淫道人？
目前看灵语这幅样子，再被谁诱惑恐怕是很难。
看起来，那卷宗如今大概是废纸一张了，回去之后少不得阎君一顿痛骂。
那又怎样？红衣眼眸扫过灵语那张泛红的小脸，抬头看着才升起的星辰。
她原生死的凄惨，既然是一个幻境，为何还要不得善终一次？
夜深了，院中叽叽喳喳的声音总算是安静下来，红衣看着屋中忽明忽灭的灯火，明日送她回去之后，就离开吧。
回程的马车比来时悠哉了许多，秦汣话很少，很多时候都是支着手小憩，灵语则是一瞬不瞬地看他。
原本就小的马车因为多了秦汣而显得有些拥挤。
近得灵语可以看到他细长的睫毛。
灵语不是没尝试过跟他说话，可他总是兴趣缺缺的模样，一路上都是沉默寡言，倒是夜晚休息的时候，会靠在车马前，陪着灵语赏月看星星，那时候才会多说两句。
“先生为什么回头？”
第三日。
南浔的城门已经依稀可见了，再有一日，就可以回家了。
灵语终于在夜色的掩饰下，问出了这个问题。
秦汣端着教书先生递过来的茶盏，浅浅地饮了一口，看着满天星光，声音听上去有些飘忽。
“当然是因为你。”
夜色中，他抬头看着城门的方向，灵语仰头看他。
“你是谁？”
秦汣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低头看着灵语，这么多日以来，第一次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
灵语却不再继续问下去，她有些慌乱地回到车马中。
方才她仰首的一瞬间，便瞧见了秦汣脖子上暗红的伤痕，夜色中看不真切，可她却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凉。
记忆又回到了秦汣回来的那日。
“灵语，我跟你回去”
他说。
他从来不曾这么唤她。
“无事，丫头还小，便是要这般活泼些才好。”
“聚散随缘，丫头，这个拿去吃。”
“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丫头，论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叔父。”
“我虽然老了，也知道你不是她，走吧，丫头。”
灵语蜷缩在马车中，用双手捂住了耳朵，那一声一声，都入股寒凉。
一双修长的手撩开了车帘：
“灵语？”
他唤道，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灰暗无神。
答案就在眼前，可她却不想听了。
“没事，近乡情怯。”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却是含着眼眶中盈盈的泪，咬着嘴唇这么说。
“秦汣”内心像是被狠狠地抓了一下，他伸出手，摸了摸灵语的鬓角。
“怪傻的。”
他走出马车，留下那小小的一团。
红衣一如往常地坐在马车顶端，眼神阴鹜地看着这个男子。
“还是不打算告诉我谁把你塞进去的？”
她幽幽地开口。
“秦汣”抬头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往火堆中丢了一把木柴。
红衣飞身而下，抓住他的衣领，他踉跄了一下，扶着一旁的树干站稳了身子。
“若不是灵语喜欢这幅皮相，我早就把你抓出来了，秦汣去哪儿了？”
“秦汣”扶着树干干咳了两声，口中含血，有一丝从唇角溢出，被他狠狠咽下。
“死了。”
他开口，声音沙哑。
“你以为你能在这身子里呆多久？不出三日，你就会七窍流血致死。”
红衣抓着他的衣襟，目光似乎要透过他无神的目光看入内心深处。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落在红衣身上，然后再度涣散。
“你一只野鬼，管的是不是太宽了？”
他后退了一步，扯回了自己的衣领，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拾了些柴火回去。
“她是我的人，希望你清楚。”
红衣靠着方才那棵树，声音在夜色中凉而入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