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物: 中国文艺百人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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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定佛

王胤

良友文化基金会创办人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敦煌艺术展来到香港,我去看展,走到一尊禅定佛前,瞬间被击中了。她的微笑,那么优雅、慈悲,又有母性的温暖,透露出放下世间万物的安静。人应该用那种状态活着。不,那种状态是人类达不到的。虽然只是一尊复制品,已足以令我震撼和感动。”图为莫高窟259窟的禅定佛,北魏,被称之为“东方微笑”(敦煌研究院提供)。

我们这一代人最大的悲哀,是几乎都是无神论者。见到神佛没有敬畏心,拜神拜佛不过是有所求。可是,当我们解决了物质问题,妄想就开始越来越重,开始在物欲面前迷失,开始不满足,不快乐。

一九九年代,我在香港从事出版业,拥有发起了香港金像奖的《电影双周刊》,同时也在投资改造中影下属杂志《中国银幕》。在当时的我看来,电影集合了戏剧、影像、音乐、舞美等等最好的艺术形式,天天与电影打交道等于圆了文学青年梦,应该高兴。可是彼时的香港电影市场,繁荣背后又有其黑道横行、过度娱乐化乃至庸俗化的阴暗面,与我的初衷不符,诸多无奈。有一天,敦煌艺术展来到香港,我去看展,走到一尊禅定佛前,瞬间被击中了。她的微笑,那么优雅、慈悲,又有母性的温暖,透露出放下世间万物的安静。人应该用那种状态活着。不,那种状态是人类达不到的。虽然只是一尊复制品,已足以令我震撼和感动。

这一面之缘对我的影响并不是醍醐灌顶的。在那之后,我并未动念去了解佛法,依然沉迷在自我的妄想中。少时的我对电影《少林寺》十分着迷,为此专门去学了武术。赚到一点钱后,我找到张鑫炎导演,请他出山拍《新少林寺》,幻想着能出演男主角。导演答应了,但建议拍成电视剧,主演要表现很多动作,他中意拿了十项全能冠军又与武术指导袁和平合作得很好的吴京。我心想自己十项里才练过几项,只得不吭声。就这样挨个角色否定,整个过程就像是导演在度我。到最后,导演说,所有人都换了,师傅就不换了,老演员于海身体还好。于是,我亮相银幕的最后希望破灭了。少林寺不接受拍摄,这部剧实际是在天台山的国清寺拍的。现在回想,当时的我们真的是毫无敬意,认为在寺庙拍片是在帮其做宣传,结果却被老方丈痛骂,说戏里让和尚吃狗肉、翻墙,玷污了佛门圣地。这部剧后来大卖,演员都成了明星,许多人捧着钱等续集。但与此同时,少林寺却成为愈发嘈杂的旅游、学武之地,我们也连带受到质疑。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很大。因为原先我认为自己做成了一件好事,而事实上,我们获得那一点利益的代价却是让佛门不得安宁,与其宗门教义相背离。

我重又回想起那尊禅定佛。狂妄的少年梦在这里转折。我意识到许多事情不能只顾一时的痛快和荣耀。不是说有了力量就可以狂妄地做任何事,不计后果。我放弃了再拍续集和其他相关题材电视剧,转而投入于纪录片的拍摄。从《台北故宫》到《当卢浮宫遇见紫禁城》,从《敦煌》到《千年菩提路》,用影像来记录、整理历史。并通过两个基金会——良友文化基金会、敦煌文化弘扬基金会——致力于传统文化宝藏的保护,汇聚善缘,护持修行者。

如今,我每日读经,但自觉智慧不够,未有皈依任何山门。在敦煌,每当我静静端详禅定佛真身,仍常会不自觉地泪流满面。人在少年时代总有许多狂妄的梦想。如今我领悟到的是要把有限的力量用来做对的事,有所不为。

(口述:王胤|采访:严晓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