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打猎纪事
这些有趣的场合，真是俯拾皆是，我对此也就毫不介意了，因为我还想给你们讲些内容各殊的打猎故事，我认为，那些故事你们听来才觉得稀奇古怪而又妙趣横生哩！你们不难想象，我的先生们，我向来天赋很高，善于跟那些精明强干的家伙打交道，而它们也老于世故，懂得广阔的林野，有很大的回旋余地。从我来说，节气的更迭和变换，给我提供了不同的野兽，同时由于我时运亨通，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因此，我常常会沉浸在这些乐不可支的回忆之中。
一天早晨，我从卧室的窗户里，望见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大池塘，里面挤满了野鸭子。我迫不及待地从屋角取过了猎枪，纵身跳到楼下，由于心慌意乱，一不小心，竟把自己的脸孔撞在门框上。嘿，眼前顿时金星直冒！但是，我的时间是一刻也不容耽误的。
我马上端枪射击；然而，才把猎枪对准目标，我却发觉因为刚才撞得过猛，连枪栓上的那颗燧石也给震掉了，心头不禁感到莫大的懊丧。我该怎么办呢？在这紧要关头，是时不我待的。幸好我忽然想起刚刚从我眼里冒出来的那玩意。于是，我很快就卸去了枪上的引火盘，把猎枪瞄准了那群野鸭，一面捏紧拳头，放在一只眼睛的前边。随着自己狠狠的一拳，金星重又四下迸溅，枪声却跟着响了起来。我这一枪，竟打下了五对野鸭，四只红颈鸟和三两只水鸡。
英雄的作为往往诞生于随机应变之中。士兵和海员能够侥幸地死里逃生，多半是依靠了它，而猎人之所以时来运转，也得归功于它。
有一次，我去打猎，只见湖里有好几十只野鸭，它们忽近忽远，游得很散，所以很难通过这么一枪，就把它们统统打个正着；而且，事不凑巧，枪栓里偏偏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了。但是，我却巴望把它们一网打尽，因为就在最近几天，我要做个东道主，招待一大帮子至亲好友来家吃饭。
这时，我忽然想起，在我的猎装口袋里，还留着一小块猪油，那是我随身携带的干粮。我掏出这块猪油，缚在一根很长的牵狗索上，随手把这根索子拉了拉直，唔，至少把它拉成有本来的四倍那么长短。我于是躲在岸边的芦苇丛中，将那块猪油扔了出去，只见一只最近的鸭子，饥不择食地向我这边游来，一口将猪油吞到了肚里，我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转眼间，其他的鸭子，跟着这第一只接踵而至，而缚在索子上的那块滑溜溜的猪油，根本没有被消化掉，很快从鸭子的屁股里滑了出来，却马上给第二只吞到了肚里，这样一只接着一只。不久，这块猪油在所有的鸭子肚内作了一次特殊的旅行，却依旧牢牢地缚好在那根索子上。而那些鸭子却好比线上的颗颗明珠，统统被串了起来。我不禁欣喜若狂，便把它们拖到了岸上，又把索子往自己的肩上身上接连绕了六七道之多，然后踏上归途。
我回家还有好一段路程，而这一大堆鸭子，对我来说，简直变成了一个不堪负荷的累赘，所以说，虽然满载而归，却也感到非常遗憾！但是，在我身上却出现了一桩怪事，使我从困境中一下子解脱了出来。本来嘛，这些鸭子都是鲜龙活跳的，在它们惊魂稍定，略事休息以后，就开始扑击它们有力的翅膀，使我扶摇直上，进入了九霄云外。
要是换上他人，眼下就会变得一筹莫展。唯独我能根据具体情况，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我划动自己的衣服下摆，朝着我居住的地方，腾云驾雾而去。片刻之间，已抵达我住房的上空，为了平安无事地降落到地面上，我便把鸭子的脑袋，一只一只地折下来，然后从我家的烟囱里，徐徐地掉到厨房的灶肚里，运气真好，那儿刚好没有生火，所以我的厨子丝毫没受到惊骇和恐惧。
有一次，情况也跟上一次一样，我一下子猎获了一串松鸡。当时，我来到郊外，心想把那管新火枪试验一下，但我仅存的一些霰弹，却早已用光，而这时打我的脚边偏偏掠过一群松鸡。巴不得能弄它几只来佐佐晚餐！这种愿望不禁使我急中生智，我的先生们，你们今后如果遇到困难，我敢打赌，我这方法，你们大可一试！
只见那群松鸡刚在某处停落下来，我很快在猎枪里装好火药，手头虽然没有霰弹，好在我手脚利索，马上安上一根顶端削得尖尖的铁钎子，然后向着松鸡一步一步走去，只等它们振翅起飞，我就紧扣枪机，嗬！看得我连高兴也来不及：谁知我那根铁钎子，一下子就串上了七只松鸡，接着缓缓地掉落在不远的地方。它们准会感到惊诧不已，想自己根本没有被人逮去，怎么已经被串上了铁钎子呢！我不是早说过，人生在世，要会动脑筋想办法嘛！
另一次，我在俄罗斯一座景色宜人的林子里散步，无意之中撞见了一头漂亮非凡的黑狐狸。它那身珍贵的毛皮，如果给枪弹或霰弹打穿了个洞，那未免太可惜了。这位“列那狐先生”这时正紧挨着树站停了身子。我立即让子弹退出枪膛，在里面放上了一枚结实的木钉，药线点着后，打得也算蛮有本领，我这一枪，马上就把它的尾巴牢固地钉在树上。然后我从从容容地走到它的跟前，抽出猎刀，在它脸上划了个十字，回手抓起鞭子，把它从那张漂亮的毛皮里打得逃了出去，喔，这种有独到之处的鞭打技巧，看来是件真正的乐事和旷世的奇迹。
偶然和好运气往往可以弥补某些谬误的不足之处。关于这一点，我没有多久，就遇到了一个具体的例子。我走进一座茂密的树林，不意望见一头小公猪和一头母野猪，它们一前一后迎面走来。我的子弹却没有把它们命中。小公猪不管三七二十一，径自朝前边去了，母野猪却驻步不前，一动也不动，宛如被钉牢在地面上似的。我走近它一看，却发觉它是一头瞎眼的母猪，它本来咬住那小公猪的尾巴，小公猪为了恪尽孝道，只好陪着母亲一块行走。我那发子弹恰巧从它俩当中穿过，打断了那根牵引的玩艺儿，所以老母猪依旧咬着那尾巴的梢端。这时，它缺少引路开道的儿子，真是寸步难行了。我于是凑个现成，走去抓住小猪留下的那段尾巴，不费吹灰之力，牵着失助的母猪回到家里去了。
遇到母野猪，已是这样令人害怕，不要说公野猪了，那就更加凶暴，更加危险。从前，我在林子里也曾遇到过这么一头，真倒霉，我当时既没有力量向它进攻，也没有本领保卫自身。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还算机灵，连忙将身子闪到树后，那头怒不可遏的野兽，却用尽平生之力，从旁边向我直扑过来。但是，它非但没有碰到我一根毫毛，却把副牙齿深深地嵌到了树里，使它一时无法马上拔出来，更无法重新向我袭击。哈哈！我想，这下我可立即把你逮住啦！我二话不说，立刻捡起一块石头，着着实实地在上面捶打几下，将它的牙齿敲得像铆钉似的弯了过来，使它永远也拔不出来。这样，它只好乖乖地等待着，直到我从邻近的村子里，借来了手推车和麻绳，将它生擒活捉。这件事我干得真出色！
我的先生们，圣霍佩托斯是猎人和射手的圣者和保护神，关于他的圣迹，毫无疑问，你们听到的，不会少于他当时在林子里遇到的那头公鹿，说起那头公鹿，长得斑斓绚丽，在它的一对枝角中间，还竖立着一个圣洁的十字架。多少年来，我和几位要好的朋友，一直供奉着圣霍佩托斯的图像，而且我们在庙宇里，见到那公鹿的画像，又在圣霍佩托斯麾下骑士们的纹章上，见到那公鹿的绣像，这又何止千百遍哩！所以说，凭我的荣誉和良心担保，我这个正正派派的猎人，一时几乎说不上来，这头戴着十字架的公鹿，到底是在中古时候就已问世，还是直到今天才出现的！
但是，最最理想的，还是请你们听听我亲眼目睹的事实吧。有一次，我才把自己的霰弹用光，谁知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迎面走来了一头世界上最神气的公鹿。它瞧着我的眼睛，一副若无其事的派头，仿佛它肚里早已有数，我是囊空如洗。这时，我在猎枪里装好火药，又加上满满的一把樱桃核，至于樱桃肉，由于我眼明手快，早被我剥得干干净净。我把一枪膛的东西统统打了出去，正好击中在它那对枝角间的脑门上。这一枪固然把它打得有些晕头转向——它脚步踉跄——然而，终于飞也似的逃跑了。
一两年后，我又来到这座林子里行猎；你们瞧！前面出现了一头非常漂亮的公鹿，鹿角间还有一株茁壮的樱桃树，竟有十来尺高。我立刻想起了上次的冒险行径；我却早把这头公鹿看做自己的合法财产，因此一枪就把它打倒在地，这样，我不仅马上有烤肉吃，而且还有樱桃汁喝；因为满树挂着累累的果实，有如此鲜美的味道，打我有生以来还从未尝过哩！
如今，谁能够坦率地说，难道会有哪一位热情而高洁的猎人，一位对狩猎颇感兴趣的修道院长或主教，会采取与我不同的方法，一枪把那枚十字架，不偏不倚地射在圣霍佩托斯鹿的枝角中间吗？历来，这些先生之所以闻名于世，就是因为他们敢于为带角的公鹿戴上这枚十字架，而且直到今天，类同这样气质的人，还有这么几个！再说，一个充满英雄气概的猎人，如果遇到艰难险阻，甚至有性命出入，也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他宁可干了再说，就是放弃今后任何飞黄腾达的机会，他也在所不惜。这样的情况，我曾尝试过好几回，却感到甘之如饴。
譬如说吧，对下述情况，不知你们有什么想法？有一次，我在波兰的一座林子里打猎，天气突然变坏，我的火药也已用完。正要回家的当口，迎面却走来了一头非常可怕的狗熊，它张开了血盆大口，妄想一口把我吞下肚去。我有点心慌，翻遍了所有的口袋，再也找不到一点火药和霰弹。除去以防万一才携带在身的两颗燧石，旁的什么也没有。我就拿出其中的一颗，对准猛兽张开的嘴巴用力一扔，正好投进了它的咽喉。也许感到浑身有点不舒服吧，这头熊把身子掉转过来，于是，我又回手一甩，将另一颗向它的肛门扔去。事情也凑巧，手脚又干净利索！这颗燧石进入肛门后，却跟早先在肚里的那颗撞个正着，火，马上着了起来，随着一声巨响，那狗熊顿时被炸得血肉横飞！人们说，这是第一颗使用得这样得心应手的，更奇特的，却是让它恰恰与第二颗碰在一起，这样，即使有好几位粗暴的学者兼哲学家，也会一下子炸到半空里的——尽管我这回死里逃生，安然无恙，不过，类如这样的花招，今后我再也不想贸然使用，而且手头没有其他防身武器，就别去找狗熊的麻烦了。
但是，当我在那些最残暴最危险的猛兽面前，自己显得无能为力的时候，它们却偏偏向我突然袭击，仿佛通过它们的本能，已经猜透我手无寸铁似的，这就得取决于我差强人意的命运了！记得有一次，我为了把燧石磨得尖利些，刚刚把它从火枪上取下来，不料一头大得怕人的巨熊，却从我对面蹒跚地走来。这时候，我唯一能办到的，便是尽快地逃到一棵树上去，以求保全自己的生命。可是，不幸得很，由于只顾往上爬去，不慎把我刚才用过的那把小刀，一下子掉到了树下，这时，我手头没有任何家伙可以用来旋上那颗燧石，何况要旋上那颗燧石，又是很费周折的。那头熊依旧站在树下，我随时都会有遭到它跟踪的危险。
对了，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时可把我的眼睛打出火来，但我对此却不屑一顾，因为对我来说，过去很少考虑过种种不利的因素，所以每来这么一次，总是将自己的眼睛打得好痛，直到今天，隐痛还未完全消除哩！
我用渴望的目光，直勾勾地瞧着直插在雪地上的那把小刀；然而，光有这种渴望的目光，却丝毫无助于我的大事！我终于想出了个点子，真是妙不可言，也是我福至心灵！我摸准了小刀把柄的那个方位，然后以射线的形式，尿出了一泡小便，大凡人们受到极度的惊恐，小便的储藏量也变得相当充裕。天气恰恰冷得可以，我那液体的射线，立即滴水成冰，不用转眼工夫，在我小刀的柄上，就长出了一道冰凌，一直伸展到最低的枝丫那儿。我便握住了那长出来的刀柄，将我的小刀提了上来，这虽然易如反掌，却也需要十二万分小心。我才用小刀把一颗燧石旋上，那熊先生已经爬上树来。说真的，我想人必须要像狗熊那样聪明，切莫坐失良机，我便用一颗表示欢迎的子弹，奉送我这位棕熊师傅，好使这位棕熊师傅永远忘记它的爬树本领。
另一次，简直没想到，一头恶狼竟把我逼得走投无路，我出于无奈，只好从自己的本能出发，一拳打进了它张开的嘴巴。为了自身的安全，我把拳头越伸越进，几乎使我的胳膊一直伸到了肩胛的地方。然而，这时该怎么办才好呢？绝对不能说，我在这种孤立无助的情况下，却反而悠悠自得。我所想到的只是：务必跟狼针锋相对，来个你死我活！我们眼睛看着眼睛，彼此都是恶狠狠的。万一我把胳膊缩回来，那猛兽准会丧心病狂地向我扑来；从它怒火燃烧的眼睛里，我一点不差地看到了这一层。于是，我抓住了它的五脏六腑，像翻手套那样，把它外面的身子轻而易举地翻到了里面，然后往地下一扔，让它躺在那儿。
至于这种绝招，千万不能生搬硬套，使用在一条疯狗的身上。像这样一条疯狗，没有多久，我在圣彼得堡的一条小巷里与它不期而遇。我想，你拼命地跑吧！为了跑得体面，我把身上那件外衣一扔，自己则飞快地躲进了家里。事后，唤来我的仆人，去把那件外衣捡了回来，并跟其他的衣服一起放在壁橱里。第二天，听得我的约翰尼斯大声狂叫：“我的上帝，男爵先生，您的外衣发疯啦！”我听了可吃惊不小。
我忙不迭地跳到他的身边，发觉我的全部衣服都被那件上衣撕得粉碎。那家伙说得正确不误，那件上衣是发疯了。我亲自走上前去，它正扑到一件精致异常的新礼服上，没有一点爱惜的心理，没头没脑地在那儿乱咬乱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