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往事之一:关于《滚石杂志》与“热门音乐”
一九七五年《滚石杂志》在台大正门口罗斯福路与新生南路交叉口的五福大厦一楼创刊。杂志创刊的时候,我与三毛(段钟潭)身无分文,却梦想着创造一本全台湾最前卫的摇滚音乐杂志。办杂志的同时,我们找了几个股东在五福大厦对面的罗斯福路旁,一个已停业的电子工厂二楼,花钱整修开了号称是台湾第一家的DJ摇滚餐厅,餐厅的名字也叫“滚石”。当时的概念是餐厅在用餐之外的时间,邀请一位DJ现场播放摇滚音乐,并且由DJ负责解说。这在当时民歌餐厅还未兴起之前,可以说是一个很新潮的创举。在邀请DJ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当时在“中国广播公司”(以下简称“中广”)主持“热门音乐”节目的陶晓清。就这样我终于见到了原来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广播明星。
《滚石杂志》创刊号印了八千本,出刊没几天就销售一空,造成轰动。可惜好景不长,除了创刊号,之后由于缺乏稿源,期期脱刊,发行及广告收入极不稳定,杂志的经营陷入困境。原本打算广收订户以订阅费作为餐厅的入股金,结果在订户推广不如预期的情况下,于应允期限内缴不出股金,我和三毛不得不尴尬地退出餐厅。
《滚石杂志》经营不善,负债累累,搬了几次家,之后在金山街(现在的金山南路)一处破旧公寓的四楼落脚。有一天接到了陶晓清的电话,没想到这通电话竟然改变了《滚石杂志》的命运。陶晓清告诉我“热门音乐”节目如果找不到赞助厂商就要停了,意思是这个已经存在将近二十年的节目将要从“中广”频道中消失或是换主持人。
“中广”的“热门音乐”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民风未开、资讯匮乏的台湾,是广播时代少数播放西洋流行歌曲的节目,原先由亚瑟主持,之后换成了陶晓清。
在那个年轻人还不知道愤怒,还没有成为鲍勃·迪伦的追随者前,从一个方盒子传出来的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Crying in the Rain、Eighteen Yellow Roses的浪漫情歌和一个年轻女性的轻柔细语,给了那些留着短发情窦初开、血气方刚的青少年们许多想象。“热门音乐”成了那个时代年轻人最重要的精神粮食和生活养分。陶晓清之后和“热门音乐”也画上了等号。
“热门音乐”可能停播的事,对我而言似乎变得非常重要。
《滚石杂志》当时已身陷财务困境,靠借债典当勉强经营。接到电话后,我竟自不量力地贸然答应承包半个小时的广告业务。为什么做了这样的决定?我想也许是不想让这个曾经陪我长大的广播节目就这样从我生命中销声匿迹吧。
节目承包初期,一阵慌乱根本不知道业务来源在哪,因此雪上加霜赔了一阵子,之后,由于高速公路通车,车辆剧增,在行车中听广播成为常态,广播因而进入黄金时代,业务才进入轨道转亏为盈,从此一帆风顺。我和陶晓清的互动也是因为节目而变得比较密切,开始叫她陶姐。
往事之二:关于“陶姐”与“陶晓清”
我所接触的陶姐是个工作狂,而且还是个非常固执的工作狂。从“热门音乐”到“中西民歌”,从“中国现代民歌”到“民风乐府”,到“中华音乐人交流协会”,陶姐要做的事目标明确,因此勇往直前,不达目的誓不休。她之所以如此执着,我想是因为在当时缺乏充足的资源下,要推动及创造台湾自制的音乐创作风气,如果不够坚持,如果不够勇敢,是很容易就会放弃的吧。
但是,从《生命的河流》中,我却看到了另一个陶晓清。原来在音乐、民歌之外,还有一个陶晓清已经波涛起伏地经历过人生中的“六个危机”。那一个陶晓清真诚坦白、真情流露,诉说着自己、家人、朋友的病痛及死亡,以及为了追求心灵平静所遭遇的波折的学习旅程,看似柔弱却也依然勇敢。
《生命的河流》书中陶姐对我的感谢,我受之有愧。其实该感谢的是我,《滚石杂志》因为承包“热门音乐”这个节目,不仅化解了杂志社的财务危机,而且累积了日后创办“滚石唱片”的第一笔资金。更重要的是,因为节目让我有机会参与了台湾流行音乐史上最重要的“启蒙运动”,因为业务让我认识了许多朋友,他们到现在依然是我生命中很珍贵的资产。此外,更要感谢的是自己身处“生命第七个危机”的这个时刻,因为写序而读了这本书,让我在必须面对亲人好友生离死别的伤痛与无奈,及自己陷入到看不清、听不见、走不动而齿牙动摇的老化困境时,可以有一些觉悟,让我有了面对死亡、接受老化的勇气。
所以谢谢陶晓清,也谢谢陶姐。
往事如流水,一去不返,却也值得细细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