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之众:群体心理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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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I书:群体的灵魂

第一章 群体的普遍化特征及群体心智归统合一的心理学法则

从心理学观点看群体的构成。


——单凭独立个体的许多人在一起扎堆并不足以形成群体。

——心理学的群体存在的性格特质。

——在某个方向上固化的理念和感觉,固着在独立个体的人们身上,从而使他们构成群体,并且此时作为个体的人格与个性消隐。

——无意识总是支配着群体。

——大脑活动消隐,脊髓反射活动占据优势。

——智力下降,并且感觉完全改变。

——比起个体的感觉,个体构成群体后所形成的感觉会变得更好或者更糟。

——群体很容易成为英雄,也同样容易作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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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上来说,群体这个词描绘了某些任意个体造就的一种联合。对于这种联合,有些是依靠他们的民族性,有些则依靠那些个体从事的专业或者他们的性别,当然,有些则是通过一些偶然事件,把他们聚集在一起。

根据心理学的观点,群体这个词的表达,承担了完全不同的涵义。在某些给定的环境,并且只有在这些环境中,那些独立的个人凝聚在一起,从而拥有了新的、强大而不同的性格特质。个体意识中存在的人格消散了,所有人的感觉和看法,归统起来朝着一个相同的方向前进,由此造就了一个集体共同的灵魂。虽然这个灵魂可能转瞬即逝,但是却呈现出非常清晰的性格。鉴于没有更好的表达,我把这种集体,称之为有组织的群体,或者,我更倾向于称之为,精神逻辑精神逻辑:psychologie,心理学这个词拆开来看,psycho是指“精神的”、“心理的”,logie是“……学”的意思,但是法语中的逻辑一词是“logique”,存在词源上的类似。故而翻译为“精神逻辑”。本书中,为保持阅读通顺,“精神逻辑”和“心理学”这两个翻译,会进行交替使用。——译者注上的群体。它构成一个独特的存在,并且服从于群体心智归统的法则众智合一的法则。

可见,不只是由于某个独特的事实,更是因为某些意外,令许多个体个体:也翻译为个人,本书中“个体”和“群体”作为一种对照,“个体”是独立个人作为主体单位,而“群体”是以一群人为主体单位,在原文中,虽然作者使用了许多不同的词来形容人群,然而“群体”这个词,“foule”是单数,意在表达作为一个独立整体看待。联系上下文,可以发现“个体”和“群体”两个词存在词义上的对照。另外文中多次使用“群体中的个体”和“独处的个体”这两者所强调的“个体”所具备的特征也不同。——译者注比肩而行,使得他们作为一个有组织的群体,获得某种群体的性格。数以千计的独立个体,在一个公共场合,意外地联合在一起,倘若没有任何坚定的目标,那么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则不构成一个群体。所以,要让这些群众获得某种特殊的性格特点,变成被组织起来的群众,就应该存在某些决定性地兴奋影响,从而让变化自然发生。

意识中人格的消隐,并且感觉和思想在某种决定性的意义中趋向一个既定方向,这都是群体即将组织起来之时原初的痕迹。这并非要求在某一个时间点上大家必须同时在场,例如国家发生了某个重大事件,就足以令那些不计其数分散的个体,能够在某个时刻,在某种暴力情绪的影响下,同一时间获得精神逻辑中群体的某些特征。联合这些特征,足以在将来任何一个偶然事件发生的时候,使他们的行为立刻被授予这些特征,从而变成群体来行动。在某些时候,只需要六个人就能够构成一个精神逻辑上的群体。但是有时候,就算数以百计的人突然联合起来,却可能不构成精神逻辑上的群体。另一方面,一个国家的全体人民,除非在某些行为的影响下明显地凝聚在一起,才能成为群体。

在构建一个精神逻辑群体的时候,这个群体获得了一些普遍特征,虽然短暂,但很明确。在这个基础上还增加了一些独有的特征,这些是多变的。这些特征根据群体构成的基础不同而不同,它将改变群体的心智构成。

对于精神逻辑上的群体,可以进行一种明确的分类。并且,在我们研究该分类的时候发现:一个异质的群体,即所谓由不相似的成分组成;一个同质的群体,即所谓由或多或少相似的成分组成(比如宗教派别,社会身份团体以及阶级),他们存在某些共同的特征。并且在共同的特征周围,围绕着某些特殊性将其区分。

但是,在考察研究各式各样的群体之前,我们应该首先仔细研究所有普遍共通的特征。就好像博物学家研究生物分类,首先描述普遍而共有的特征,在需要研究的独立个体中确立一个“科”;然后才是仔细区分各种不同的特殊性,从而进一步划分为不同的“属”和“种”,突破“科”的局限这里的“科”,“属”,“种”,是作者借用生物学上“界门纲目科属种”对生物归类的方法来做比喻,即所谓先确定普遍特征,再从这个基础上进一步确定差异性。——译者注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轻易地精准描述群体的灵魂,因为群体的组织经常变化。这往往不只是因为种族和集体的构成成分,更是因为这些集体被自然而然地激发出来的兴奋程度存在不同。不过,在对于任意个体的心理学研究中,也存在着同样的困难。唯有在小说里,才能看到某些个体拥有始终如一、贯彻到底的性格。唯有环境形式单一,才能创造出形式单一的性格。我曾经在别的书中指出,对于那些包含性格的心智构成,当这些性格特征遭遇生活环境猛烈改变的时候,就可能表现出来。正因如此,大革命时期最残酷无情的国民公会议员国民公会:Convention,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最高立法机构,在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的初期拥有行政和立法权。——译者注,恰恰来自温和的资产阶级。在大革命之前普通的环境中,他们曾经是温文尔雅的公证人或者公正高尚的行政官。当大革命的风暴过后,他们又恢复了爱好和平的资产阶级的普通性格。拿破仑在这些人中,为自己寻觅到了最温顺的仆人。

我们在此无法探讨群体形成的各种等级,所以只能重点研究最后的阶段,也就是在他们的完成组织周期的最后阶段。由此可以看到这些群体最后变成了什么样,而非总是会怎样。唯有这个最前沿的组织周期,成为不可改变的基础并且掌控着种族,从而叠加出某些独有的、新的特征,并且产生某种集体所有的思想和感觉成为指导方向。此时,才表现出我之前给予的那个命名,群体归统心智的精神逻辑法则。

在群体的心理学性格特质之中,有时候群体能够呈现出与孤独的个体共有的某些特征;另一些恰恰相反,有时候群体存在着某些绝对的特殊性,并且这只能在群体身上遇到。为了能够很好地展现其重要性,我们将首先对这些特殊的性格特质展开研究。

一个精神逻辑的群体,令人震惊的事实莫过如此:无论这些个体独处的时候具有怎样的生活环境,从事怎样的职业,具有怎样的性格,是否聪明……相似或者不相似——只要形成了群体,存在的唯一事实,就是他们从此拥有一种集体灵魂产生感觉、思考以及行为方式,并且激发出一个完全不同于他们在单独个体状态下的那些感觉、思考以及行为的方式。有些看法、感觉和行为方式,仅仅只出现在这些个体成为群体的时候。心理学的群体,这个精神逻辑上的群体,是一个暂时的存在体。由异质成分在某一刻绝对地构建起来,如同细胞构成活着的身体那样,通过它们的联合构架出一个新存在,体现出强大而不同于任何一个细胞所拥有的特征。

对于赫伯特·斯宾塞那样犀利而透彻的哲学家,我却与他的观点相左。人们惊讶地发现,在群体构成的总额中,不存在任何因素的总量或平均关系,而是好似化学反应体现的那样,形成了具有新特征的化合物和造物,例如酸和碱,通过化学反应形成了一个新化合物,这个新产物却拥有与之前物质不同的属性。

我们很容易观察到,成为群体的个体不同于单独的个体。但是要找出造成不同的原因,却并非轻而易举。

为了至少能够窥得一些原因,我们应该谨记现代心理学的一个发现,那就是意识和无意识意识、无意识并非是精神分析中弗洛伊德创造的概念,无意识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笛卡尔,弗洛伊德只是借鉴这个概念后,进一步将其发展。——译者注。无意识现象不仅存在于有机生命中,更是活跃于智慧机制里,并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地位。意识中的精神生活仅仅复现了一个很微小的部分,而在它周围是浩瀚的无意识。最敏锐的分析人士与最犀利的观察者差不多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发掘出无意识流动中很小的一部分,这无意识引导着他。我们意识的行为派生于一个无意识的基质——哲学,尤其是遗传影响创造的无意识。这个基质暗藏着先祖不计其数的残余物,从而构成了种族的灵魂。那些被认作是我们行为的背后原因,也许存在着一些我们还不承认的秘密原因,但是这些秘密原因的背后,还存在着更多秘密,因为我们自己对其一无所知。我们每日绝大部分的行为,仅仅只是隐藏流通的影响结果,我们不由自主发出的结果。

尤其是无意识成分,它们构成了一个种族的灵魂。这些成分对于种族内的所有个体都相似,主要是意识中的成分令它们不同,比如受教育的结果,还有特殊的世袭因素。在智力水平上最不相似的人,却拥有极其相似的一些本能、激情以及感觉。宗教、政治、道德、情感以及反感各个方面……在所有这些感觉的物质——哲学中,最杰出的人并不见得就能在水平上超越最普通的个体。从智慧的角度而言,一个伟大的数学家和他的靴匠,可能存在一条鸿沟;然而从性格的角度而言,他们之间的不同和差异往往为零,或者微乎其微。

这些正是性格中普遍意义上的品质,它被无意识支配,或者在一个种族与民族中绝大多数的普通个体,都拥有差不多的水平。这些品质在群体中普遍存在,个体具备的智慧才干以及由此而来的那些个性,将在集体灵魂中统统被抹去。异质在同质中沉沦,并且受到无意识下的品质支配。

正是如此,这些公共的普通品质,为我们解释了为什么群体从来都不懂得去完成一个高智商的艰巨行为。不同专长的精英们大开议会,对于宏观利益所作出的决定,比起一群笨蛋开个小会却也明显强不到哪里去。实际上,他们也只不过是让平庸的品质变得公共化,从而令大家都拥有这种平庸。在群体中,堆砌在一起的是愚蠢,而不是变得有头脑。正如人们经常重复的那句老话:“谁能比伏尔泰更聪明?”的确,伏尔泰比世人更有智慧,你若懂得“世人”,就应该懂得群体。

个体形成的群体,只是局限于把共同的品质汇聚在一起,这其中他们人人有份,那就是简单地做了平均吗?不是!正如我们之前所言,这创造出了新的性格特征。

那么,这些新的性格特征又是如何建立的呢?我们现在就要对这个问题进行研究。

有许多原因决定了这些特殊性格在群体中出现,而独处的个体并不具备。首先第一个原因,作为群体的个体们,仅仅由于人多势众造成的事实,就能够产生一种感觉,觉得拥有了不可战胜的力量,从而令他对自己的本能让步。倘若他单独一人,则必然受到约束。在群体中,每个人都无名称,无法对个人指名道姓,从而减少了约束,因此无需负责,在个体中保留的责任感完全消失了。即所谓法不责众。——译者注

第二个原因,就是感染。感染影响了群体身上表现出的那些特殊性格,并且决定了群体前进的方向。感染是一个容易观察的现象,但是无法被解释,应该和催眠类的现象相关,稍后我们将对此进行研究。在一个群体中所有的感觉、所有的行为都是感染性的,并且在感染性这一点上,个体很容易献出他的个人利益,让利于集体。这种强大的能力对抗着他的自然本性,并且这种能力几乎只存在于个体作为群体中一部分的时候。

第三个原因最为重要,正是它决定了在形成群体的个体中,有时候群体的特殊性格完全和独处个体的性格相反。这就是暗示感受性,刚才所说的感染,正是暗示感受性的结果。

为了理解这个现象,就应该对于心理学最近的某些新发现有一些认知。我们今天已经通过各式各样的方式得知,当一个个体失去他意识中所有的人格个性之时,并处于这样的状态中,他就会服从操纵者的一切暗示。操纵者导致他失去了人格个性,并且干出那些与他的性格和习惯最为悖离的行为。然而仔细观察即可发现,当个体深深地沉浸在群体中,很快就会发生一种作用——群体会散发出一种气氛,或者完全是我们尚未了解的其他理由——这种特定的状态,似乎和催眠师施加的迷幻状态非常相似。作为被催眠的主体,他头脑的活动麻痹了,他变成了脊髓反射下所有无意识活动的奴隶,催眠施术者领导了他的意向。意识中的人格个性完全消散,他丧失意志和判断力,所有的感觉和思考都被催眠师操纵、引导并决定。

个体作为心理学上群体的一部分,大概就是这个状态。个体将不再能够意识到他的行为,在他身上如被催眠那样,某些特性权利被摧毁。与此同时,某些特性权利却被引导至一个极端兴奋的等级。在暗示的影响下,他的胸怀无法抵抗地狂热,投身于将某些行为付诸实践。比起被催眠的主体,群体具备更加不可抗拒的狂热,因为暗示对于群体中的所有个体都一样,这就通过互相影响的方式,令效果进一步放大。要在群体中保留个体特征,非得具备一个足够强大的人格来抵抗暗示——能够抵御暗示趋势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他们最多也就是通过一个别的什么暗示让自己克制一下,例如,一句幸福美好的话,一个恰好回忆起来的印象,有时候就能令群体避免那些最血腥残暴的行为。

因此,意识中的人格个性消隐,无意识的人格占据优势,通过暗示的途径、感觉的感染以及相同的见解作为指导方向,导致那些被暗示的看法立刻变成行动,这些都是在群体中的个体具备的主要特征。他不再是他自己,而是变成了一个唯命是从的木头人。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独特的事实,人一旦成为了组织群体中的一部分,就会在文明的阶层上大步倒退。独处的时候,他可能是一个有学问有教养的个体,一旦加入了群体,则变成一个野蛮人,一个被原始本能支配的人。从而自发性地在他身上出现暴力、残忍、无情,并且出现原始人的那种狂热崇拜和英雄崇拜。他将以此为目标,凭借那些能够引起强烈感受的言辞和使其刻骨铭心的印象,向原始的状态靠拢——倘若这些群体中的人独处,则完全不会受到影响——然而一旦进入群体,却干出了明显违背自己利益和习惯的事情。群体中的个体,宛若沙漠中的一粒沙,扬起的风向,决定了他的意愿。

同理我们可以看到,陪审团通过的判决,可能是任何一个陪审员在独处的时候都会反对的;而国会议会采用那些法律和章程,却可能是每个成员都拒绝的,尤其是构成国会的那些成员。大革命的国民公会成员(conventionnel)都是有知识、有见地的资产阶级,当他们处于分开状态的时候,都温文尔雅。然而一旦联结为群体,他们却不犹豫地支持了那些最残忍的议案,甚至能够把那些最冤枉的人送上断头台。这样做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也毁掉了他们自己的保护符,从而开始自相残杀。

群体中的个体,不仅仅是在行为上与之前的自己彻底不同,甚至在他失去所有的独立性之前,他的念头和他的感觉就已经改变了。并且这个改变是深远的,让吝啬鬼变成败家子,让怀疑论者变成信徒,让诚实的人成为罪犯,让胆小鬼成为英雄。在1789年8月4日这著名的夜晚1789年8月4日夜晚,国民议会中的贵族议员提出无偿废除封建贵族特权以及一些具备革命性的改革社会阶级的方案,经过讨论后,次日就作为国民公会的法令颁布,即所谓“废除封建制的法令”,这个法令废除了一切封建特权,并且大大限制了封建贵族的权力和一部分大资产阶级的权力,是法国大革命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事件。随后,经历处死路易十六、抗击反法同盟以及国民公会内部各派政治势力斗争之后,以罗伯斯庇尔为首的雅各宾派终于上台实施专政,史称“恐怖时期”。而当年率先追求革命的贵族中,很多人却或早或晚地走向了断头台。——译者注中,贵族们在兴奋激动的热情中放弃他们所有的特权。但是如果这些成员在独处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接受这一切。

综上所述,群体在智力上总是劣于独处的人。但是从感觉和行动的观察角度而言,这些感觉一旦被煽动起来,群体就能够随着环境,变得更好或更坏,这一切都取决于群体被暗示的方式。对于仅仅只从犯罪的角度研究群体的专家们而言,这些完全被低估了。群体也许经常犯罪,但是也存在英雄般的壮烈。特别是为了信仰或者理念的胜利,敢于抛头颅、洒热血、付出生命代价的人,正是来自这些群体。为了光荣和荣耀而兴奋并狂热崇拜,正如历史上的十字军东征,没有武器装备,也没有足够的食物,却把非基督教徒赶出了神的陵墓;或者就像《九三年》那样1793年,国王路易十六被处决,欧洲各国君主组成反法同盟,法国国内保皇党也发起大规模内战。此时激进的雅各宾派发动政变上台,进行全民动员,武装民众,最后反败为胜,保卫了法国大革命的胜利果实。在这个历史背景下,法国著名文豪维克多·雨果创造了一部非常重要的长篇小说《九三年》,并在1874年出版。——译者注,为了捍卫祖国的领土。也许,英雄主义也有点无意识,但正是这些英雄主义的存在造就了历史。如果人民在掀起沧桑巨变之前都要冷静而理性地深思熟虑一番,那么这世上载入史册的记录就会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