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走向整生的桂林人文景观
桂林的人文景观,有一般适用性的建筑景观,被称为第二自然的田园景观,以及摩崖造像、碑刻、寺庙、陵园、遗址、文物古迹、亭台楼阁等的文化艺术类景观。它们的共同特征是生态性、文化性、文明性、审美性的四位一体。其生态性的发展带动了另三者的发展,这就形成了整体结构序态位移的历史进程。
一 依生性景观建构
依生性人文景观建构是人文景观的历史起点和逻辑起点。模仿自然、依从自然,是人类文明的生发机制。离开自然的蓝本和依据,人类文明无由生发。这就决定了人类起初的生态文明是一种依生性文明,即人仿照、遵循自然生态的规律所创造的社会生态文明和文化生态文明。
在古代依生文明的背景下,很长一段时间,或曰20世纪80年代以前,桂林的人文景观,特别是其中的建筑部分,不少是依生形态的。它们遵循的基本原则是因地制宜。
这种建筑力求依山傍水而建,形成对山的依靠性,对水的亲近性,并在整体上融入了山水格局,成为以自然为主体的整体景观的有机部分。
这种建筑力求坐北朝南,避风迎阳。桂林地处温带,冬天湿冷,夏天湿热,上述建筑朝向,有利去湿散热,挡风阻冷,显示出对自然环境的依顺性和借助性,构成了人文景观合于山水景观的格局。
这种建筑体量小,形制低矮,式样质朴,意态自然,中有庭院,格局闲适。它们散布在桂林山水间,在整体意象上显出对山水的依顺性和依存性。20世纪70年代末,笔者来到广西师范大学工作,桂林的房屋特别是居民房大都是瓦顶砖墙木架形的,显得宽和疏朗。这样的建筑制式不可能与自然景观争高竞秀。它们对秀佳天下的山水形成了衬托,形成了依从性与依顺性的和谐。
曾经有一段时间,人们对桂林有这样的调侃:山清水秀房子旧;桂林山水甲天下,来到桂林住地下。从景观美学的角度看,那时的桂林建筑,以谦和的形态与桂林山水友善地相伴,整体结构有一种质朴自然平和闲适的美。那时的桂林,是一种素雅静谧的景观格局。这可称为古朴的桂林。这种古朴性,随着时空上溯愈显其质,愈见其醇。这从桂林现存的古代建筑和遗址中可以看出。桂林王城虽曾毁于战火,然重修大都离古制不远。它格局方正,形态宽和,中心突出,对称严明,墙体质实,门楼俊逸。在整体上依于、合于质实、挺拔、刚正、雄放的独秀峰,成为桂林典型的依生性景观,成为古代人文景观合于、依于自然景观的历史缩影。
甑皮岩、宝积岩是石器时代留下的桂林先民居住遗址。这种选择性的“房屋”,较少人工建造的痕迹,是一种对大自然直接依存的文化景观。它没有改变自然的基本状貌,只是通过生态活动,把居住文化的痕迹印在岩洞里,使之成为自然化的文化景观,或曰依生化的文化景观。
在古代社会,桂林建筑景观的依生性有一个变化的过程。在原始社会,桂林建筑景观是依生化的,这是最高程度的依生。随着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人的本质和本质力量的强大,人对自然的依生程度在减弱。与此相应,桂林的建筑景观也由依生化依次走向依生态、依生性,显示出意欲改变然而未改变依生结构的态势,形成了依生性逐步降低的量变。
依生范式中的桂林建筑景观,大量的是日常居住和工作的场所,有很强的适用文化性。另外,还有不少的寺庙建筑和景观建筑,形成了宗教文化性和艺术文化性。这三种建筑文化都有不同依生特征的审美性。寺庙建筑以佛教为多,西山曾经是佛教圣地。寺庙建筑在形制上依生自然,在意蕴上依生神,表达了人们对神明的崇拜、信仰与依附。它有三种依生类型,一种是将神明作为强大的异己力量来依附,祈求现世的平安和来世的尊荣。二是超脱尘世,归依宗教,成为僧侣,成为宗教系统的一部分。这是宗教化的依存,是对宗教的最高依生。三是对宗教真善美境界的追求与向往,在现世人生中创造宗教文明性的审美人生模式。封建时代一些睿智高雅的文人,诸如王维,就有着宗教性的审美人生的追求与实践,形成了清、静、虚、远禅境生态。桂林的宗教性建筑也形成了上述三种依生格局。
纯粹的景观建筑多为景区中的亭台楼阁,它主要发挥衬托、凝聚、点缀、观赏景观的功能,以及形成审美设计的作用。从审美地位来看,景观建筑从属于自然景观,发挥辅助的作用。从审美功能来看,它为游览者提供了审美平台、审美视角,规约了审美视域和景观境界,同样形成了组景构境的功能。此外,亭台楼阁多半建于山麓、山腰、山顶,形成了景观点和观景点的间隔,造就了景观节奏和审美节奏。上述种种审美功能在桂林山水的景观建筑中得到了集中的体现。以叠彩山为例:山麓叠彩亭,有布景、聚景的功能,它作为观景的起点,开启了四条景观路线,一条通往于越山,一条攀上明月峰,一条翻下叠彩琼楼,一条横盘四望山,成为景观结构的圆点。叠彩亭处在叠彩峡谷之口,有如一道幽景之门,有画龙点睛之效。客人游遍叠彩诸景,经四望山回至叠彩亭,稍事休息,在习习凉风中,荫荫绿韵里,方才所游所望之景,仿佛顺着条条回路,齐奔叠彩亭,叠彩亭也就有了聚景的意义。难怪前人在亭傍勒石:“江山会景处”,难怪王力教授为叠彩亭题联:“过五岭,近月牙,秀水花桥尽秋色;傍七星,临象鼻,层峦叠彩占春光。”
穿叠彩山门,过风洞,有迎风楼,乘凉生爽,小憩隈幽,别具审美消遣的趣味。沿石级至北山腰,有望江亭,收江波于眼,纳江声于耳。上至山顶,拿云亭如冠,显峰之高,缀巅之秀,千曲漓水送春至,环耸碧峰献雅来。
在古代山水结构中,景观性建筑处于宾客的地位,建筑的处所、式样、规模、尺度,都要服从处于主位的自然景观,都要与自然景观相和谐。在整体的景观结构中,自然景观处于主体、主导的地位,形成了景观性建筑依从、依存自然景观的生态关系。
摩崖石刻景观也遍布桂林景区。它主要有两大类型。一是标志景观美感,二是刻画佛道形象。前者如独秀峰西面镌刻:“南天一柱”;东面镌刻:“紫袍金带”,表达了游者对自然和王权的敬仰,洋溢着依生性审美趣味。后者如伏波山还珠洞神龛中的佛雕,善目慈眉,庄严妙像,其下仿佛跪拜着芸芸众生,活脱脱一派依生之美的景象。
二 竞生性景观建构
竞生是局部性生态规律,是构成共生和整生规律的机制,是形成后两种规律的历史环节和重要部分。
在生态文明的发展历程中,竞生曾经成为整体性生态现象。这既是依生走向共生的必经环节,同时,受生态辩证法规约,它也是形成更具活性的整体结构的需要,有着历史综合的必然性;这就体现了生态规律和生态目的的统一。
近代的竞生经历了崇高、悲剧、喜剧三个发展环节。桂林的人文景观在竞生性时期的发展也有相似的特征,尤以建筑为甚。先看崇高,桂林的一些景观性建筑和纪念性建筑,形制不一定雄伟,因其意蕴而显竞生,故生崇高。像抗战时期,音乐家张曙牺牲于日本飞机的轰炸。他的墓在七星山东侧,看似平常,然附丽着中华民族那段可歌可泣的抵御外侮的历史,也就有了与奇峰争雄的意象,显示了竞生的崇高之美。再看悲剧。象鼻山的顶部建有一塔,形态质朴,和曲婉的山体也相互协调。单看形制,唤不起竞生的美感。然关联传说,情形就不一样了。相传,一头神象来到桂林,为老百姓干活。天庭催其回,它留恋人间美境,抗旨不归,与玉皇大帝派来捉拿它的大将激战三天三夜,后休战议和。天将趁它埋头畅饮漓水时,拔剑刺死了它。留在背上的剑,化成了宝塔。象鼻山之塔,平添了悲剧美感。最后看喜剧。20世纪90年代后,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桂林的建筑似乎失去了控制,仿佛无节制地生长。这首先在景观结构的布局上,建筑景观挤占了田园景观,充塞了景观间隔区,成为主体形态。当你登上高处,环视桂林,密密麻麻的房子,挤得山水景观可怜巴巴的,缩成一团一团的,似乎动弹不得,简直要窒息一般。这就在不经意之间改变了桂林景观的生态格局:建筑成了整体结构的主体部分。
长期以来,山水在桂林景观中,占据了不可动摇的核心地位,其他结构要素,包括建筑要素都处于次要的地位,无条件地和于它,以形成协调的整体。现在,这一切,似乎一夜之间被颠覆了,改变了,建筑成了暴发户,蛮横无理地盘踞了主要地盘,颐指气使地支配了山水景观和其他景观。像小东江东岸,原是水草岸连起一片田畴,一派空灵的自然景观。现在临江一溜楼房,其后的房子更高更密。昔日象山水月、穿山洞月、天上明月所形成的空明虚幻的自然之美,已成了虽不遥远但逐渐稀淡的记忆。建筑景观在与自然景观的竞生中,以自身的丑陋存在,扼杀了后者的美丽生态。
桂林景观的竞生格局有着普遍性。首先,从总体上表现出人文景观的主体化和主导化,改变了景观生态;其次,表现为景区的变性,像上述小东江景区,由自然性景区变为人文性景区,由淡雅性景区变成凡俗性景区;还有是在局部上,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争锋,进而压抑、损害自然景观。像大宇饭店,以其宽大的体积,厚重的质量,高耸的形态,压抑了秀雅的漓江。再如漓江饭店,高10余层,且体积宽大,使紧临它的象鼻山成了陪衬。
桂林人文景观骤变,生态位格飙升,是时代生态精神和审美精神的反映。古代人追求生态和谐,通过由内和外、由个体和于群体、由社会和于自然,由人和于神,由此岸和于彼岸,形成依生态和谐。在依生性和谐里,主体的生态目的和生态自由缺乏独立性和自主性,成为客体生态目的和生态自由的组成部分,成为客体生态目的、生态自由的反映与确证。在这种非平衡的生态和谐里,潜生暗长着改变这种生态结构与生态关系的主体要求与主体力量。自近代以来,通过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形成了人本主义精神和人类中心主义思想。追求生态自由的审美理想代替了追求生态和谐的审美理想。为了实现这一理想,人类借助科学技术,高扬自己的本质和本质力量,以控制自然、驾驭自然、改造自然,使自然人化,力图使以天为本、为根、为主体、为主导、为目的的生态结构,质变为以人为本、为根、为主体、为主导、为目的的生态结构。这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人与天争夺生态自由和生态权杖的竞生。这种竞生使原本和谐的生态结构和景观形态出现了生态无序,出现了扭曲变形、颠倒错乱、解体散构,形成了丑、荒诞、虚幻的反生态的审美特征。进入近代文明(社会历史形态与文化文明形态往往不对应)的桂林人文景观,也相应地反客为主,目空一切地占据了景观结构的支配地位,与山水景观形成了竞生格局,整体结构也就出现了非和谐、反和谐的趋向,形成了丑与怪的态势。像建在木龙湖中的高塔,特别是建在杉湖里的日月双塔,挤占和压抑了原本狭窄低矮的水景,在对立冲突中给人一种荒唐怪诞的感觉,并强化了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竞生的态势。
三 共生性景观态势
在桂林景观中,目前的整体形态是竞生性的,但作为发展趋势的显示已形成了共生性景观。
共生性景观是一种重新回到和谐的景观生态。如果说,依生性和谐是一种非平衡的主客体和谐,是一种偏于结果的静态和谐,那共生性和谐,是依生性和谐与竞生性自由的历史性综合与辩证性统一,达到了主体与客体、人与自然平衡统一的和谐,形成了主体与客体、人与自然耦合并进的动态和谐,因而是一种螺旋发展的和谐生态。
共生性和谐的出现,有一种历史的逻辑的必然。进入后现代,人类的生态文明一方面走向了主体的孤生态,另一方面走向了人与自然的共生态。如前所说,近代以来的竞生性自由,追求的是主体的生态自由。仅就西方来说,它就经历了几个发展环节,一是文艺复兴时期,形成了感性与理性统一的整体主体的生态自由,二是启蒙运动时期,形成了理性主体的生态自由,三是现代主义时期,形成了感性主体的生态自由,四是后现代主义时期,形成了个体主体的生态自由。个体主体要求断绝跟自然、跟社会、跟历史、跟现实、跟未来的一切生态联系,处在一个非结构、非系统的孤身状态,成为一个无法确认的非主体。物极必反,个体主体使主体的分裂走向了极致,从而必然地走向回归。主体间性的提出表达了主体的生态自由向文艺复兴时期整体主体的生态自由螺旋发展的要求。
主体间性首先主张人与人互为主体,有着平等的生态,并在彼此的相通中相互促进,形成整体的向性。进而主张人与自然互为主体,平等发展。以主体间性哲学为理论基础的生态批评,使生态平等基座上的生态和谐走向了具体化:人与自然互为主体,生态平等;男性与女性互为主体,生态平等;白色人种与有色人种互为主体,生态平等。
共生性生态和谐有两种,一种是二元并进型的,另一种是二元统一型的。这两种形态在桂林人文景观中都有了历史的生成。二元并进,指的是主体与客体、人与自然,在相互制约、相互促进中实现动态平衡与对应发展。像桂林桂湖饭店,依老人山而建,其形态、体制,与老人山有着对称性和均衡性,形成了相对而出、互为衬托的审美结构。再如,建在木龙湖、桂湖、榕湖、杉湖上的桥梁,不少是对世界名桥的模仿,然而都作了本土化和秀雅化的处理。经过这种处理,桥与湖在相依相伴中各自强化了不同的秀逸美质,形成了耦合并进的效能。
二元并进的共生性人文景观具有鲜明的特性。一是提升了生态位,取得了与自然景观并驾齐驱的平等资格,与自然景观一样,同为整体结构的主体部分不再像依生性人文景观那样,是自然景观的附属部分,是整体景观的次要部分。二是形成了相生互进的生态关系。它与自然景观同处整体结构中,不再单向度地陪衬自然景观,也不压抑和损害自然景观,二是在相互认同中平等交流与对话,相互作用与推进。
二元统一,指的是组成整体的两个部分,在相互作用中,既相互促进,又共生系统新质,构成有整体质统领各部分的系统结构。二元统一可以拓展为三元统一和多元统一。像对美学对象的探索,形成了多种看法,有二元和三元并进的,更有三元统一的。洪毅然教授认为美学对象是美和美感构成的二元并行结构,李泽厚和蔡仪两位先生认为美学对象是美、美感、艺术三元并进结构。在此基础上,周来祥先生率先提出了系统共生结构。他说:“美学是研究审美关系的科学。审美关系作为人与现实对象(自然、社会)的一种关系,它有客观的方面:美的本质、美的形态;也包括主观方面:美感、美感的类型、审美理想;也包括主客观统一产生的高级形态的艺术。也就是说,审美关系包括美、审美、艺术三大部分。以审美关系为轴心、为中介把这三个方面辩证地统一起来,而不应把美和艺术人为地砍成两橛。”这就形成了美、审美、艺术三大部分共生的整体质:审美对象,形成了统帅各部分的整体质。在桂林山水中,也有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共成整体审美境界的结构。处在这种审美结构中的人文景观,也就有了理所当然的共生性。在小东江上,以花桥为代表,建有诸多石拱桥,其半圆的桥洞与水中的倒影形成了澄澈的圆月,它们作为人文景观,与自然形态的穿山洞月、象山水月、天上明月、江中沉月,在相互映衬中共同形成了空明灵虚的整体审美境界。
在桂林山水结构中,有一种重要的景观,是人文性与自然性兼有的,是自然与人文对生的,主要以人文的形态呈现的,那就是田园景观。当代田园景观的共生性,从两个方面体现出来。一是田园景观本身的共生性。这种共生关系是历史地形成的。古代社会,在人和于天的总体生态框架里,人们依农时天象地理进行农业生产,形成的是靠天吃饭的依生格局,在人与自然对生中形成的田园景观,是依生性的。近代以来,在人与自然竞生的背景下,人类通过化肥、农药、掘井喷灌等机制,形成了石油农业,在损害和破坏自然生态中形成了竞生性田园景观。当代兴起的生态农业通过人类生态与农作物生态的贯通循环,通过农作物之间的相克相抑,相生相长,构成动态平衡,形成了共生性田园景观。目前的桂林田园,其中的现代农业试验区表现出共生性田园景观的趋向。也就是说,桂林的生态田园景观,是一种初现端倪的共生性人文景观,它是各种农作物凭借品种的多样,比例的适度,物性的互利互惠,形成了共生的格局,它在生态性、自然性、人文性的统一中,提升了共生的质地。“借来诸峰翠,还它一望春”,桂林的共生性田园与山水自然景观相生互发,强化了整体秀逸的景观特征,形成了整体格局的共生性。
共生性人文景观在桂林景观生态的发展中富有全局性意义。桂林的依生性人文景观,在依从、依存、依同自然景观中,使自然景观的审美质成为桂林景观结构的整体质。也就是说,由于人文景观的依生,桂林景观结构的整体质,成了自然景观审美质的放大。竞生性人文景观,在自然的人化中使桂林景观结构的整体质,由原先的客体化格局向主体化格局演变,由自然化态势向人文化态势发展。只有共生性人文景观,将使桂林景观结构的整体质成为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的共生物。这就使景观结构的整体质,既不再是自然景观质的整体化,也不再是人文景观质的整体化,而是两者共生的整体新质。它是亦此亦彼的,非此非彼的,彼此共成的。这就提升了桂林景观结构的整体审美本质。
共生性人文景观使桂林景观结构的整体审美质有了辩证生态性。首先是历史的辩证生态性,它是古代客体化、自然化的整体审美质和近代以来主体化、人文化的整体审美质的跨时空中和。再有是逻辑的辩证生态性,它是自然景观的审美特质和人文景观的审美特质的共通性和共同性方面的提升。
四 整生性景观
共生性景观是整生性景观的初级形态。共生性人文景观的生发,有二元对待的观念基础,显示了主体间性哲学的近代性与现代性兼具的特征,显示了近代主体论哲学向现当代生态哲学发展的态势。
从认识论和实践论以及价值论哲学的角度,形成主体与客体、人与自然的二元对待关系,这是必要的。特别是主体间性哲学,从主客二元共和的角度追求生态系统的动态稳定与和谐发展,发展了生态辩证法,更是人类生态文明的进步。然而主体与客体、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虽是生态系统的重要关系,但不是生态系统的全部关系,更不是生态系统的整体关系,也不是生态系统最深刻、最内在、最核心的关系。这就为生态哲学的生发留下了更深邃的质域。生态哲学中的深生态学,特别是整生论哲学,认为不应该把人从认知世界、实践世界、价值世界特别是生态世界中分离出来,形成二元对待关系,主张把人看成是上述世界的组成部分,其生态活动是生态系统整体活动的一个环节。这样,人的活动也就有了整生性。
人的生态活动与生态关系的整生性,是对共生性生态活动生态关系的超越。在整生性的视域中,人的生态是以万生一的结果,即是由整个生态结构系统生成的;同时,它又是以一生万的,即可促成其他部分特别是整体的动态平衡与超循环发展的。
桂林人文景观有着多层次的整生性。在整生论哲学的指导下,桂林人文景观将从共生性境界逐步走进整生性境界。整生性人文景观将是桂林景观系统生态运动的有机部分,是景观生态系统不可或缺的活体部分,有着不可代替的生态位。首先,它是以万生一的,是系统运生的结晶;其次,它是以一生万的,发挥促成整体衡生与环进的功能。桂林景观系统是一个多圈旋进的环态结构,环行层次上的每个景点是相对完整的景观小系统;每个环进的层次是相对独立的中等形态的景观系统;多圈旋升的整体结构构成了桂林景观大系统。这样,设计桂林人文景观,必须达成多层次整生性。它是景点的系统化所必需的,似乎是整体生成的,能促进景点结构的生态和谐,能促进景点所在层次的动态平衡,促进所属景观大系统的立体环升。像桂林叠彩山的叠彩琼楼就具有多重整生性。叠彩山景点由四个景观部分构成。东边的明月峰和北边的仙鹤峰相对而出,均衡而又稳定。西边的四望山稳实厚重,并连接仙鹤峰,形成由北向南缓下的坡面和自西向东低落的斜面;南面的于越山小巧玲珑,形如树冠,并与明月峰间隔,形成了虚空的峡谷;这就显出了西面和南面景观的非匹配性。在叠彩峡谷中建叠彩琼楼,也就符合整体结构的需要。该楼四方形的形制,动态地对应了四望山。其主楼在东面的谷口,一派浑实,西面仅设一廊,满眼灵虚,有自东向西倾落的意向;南面高三层,北面高两层,有从于越山向北降落的态势;这就连同于越山,形成了与四望山交错对应的态势。由于叠彩琼楼的整生性介入,叠彩山景观系统达成了整体的动态平衡,有了复杂性的生态和谐。叠彩山所在的景观圈是桂林山水圆形结构的重点层次,圈中景观凭借同中显异,形成错落有致的整生性平衡。叠彩山有了叠彩琼楼,愈发交错对生,从而和规则中显错落的七星山、灵逸中见稳定的穿山以及倾斜中不失稳重的老人山等景观,强化了上述景观圈的审美品质,进而强化了整个山水结构非线性循环的整生性。
人文景观存在着主导性。人文景观以一生万的整生性,表现在它对景观系统的主导性方面以及对景观结构的组织性方面。在景观系统中,诸种自然性景观,以及自然性与人文性兼具的景观,往往是景观的主体部分,人文景观的分量不大,但却发挥了景观主导的功能,显示出于结构整体的整生性意义。在景观规划中,所有的斑块是构成景观系统的元素,这些斑块通过廊道连接起来,形成有机发展的景观系统。作为景观结构线索的廊道,往往是由人文景观构成的。景观路线也是人文景观的形态,它既切割了景观部分,又连接了景观部分,成为景观系统的组织形式。景观路线的伸展表达了景观要素的结构关系,涉及景观系统的本质规定。景观线路不同,景观线路的形式不同,景观整体的本质规定性不同,其主导性由此可见一斑。古代景观线路大都依从自然地貌的走势展开,自然景观的先天态势,形成了潜在的主导性,集景观结构主体性与主导性于一身的自然景观,显示了客体整生性。近代以来的景区,凌空架设索道,网络各景点,人文景观的主导性,形成了对自然景观的压抑与破坏,显示了客体整生性。令人稍感欣慰的是,在桂林景观中,仅有尧山景点架设了索道,未对景观系统的整体结构造成损害。现当代以来,在系统整生性的规约下,人文景观的主导性和自然景观的主体性走向辩证的统一,景观线路的规划是景观系统的生态规律性与人文目的性的辩证结合,是景观生态的科学性与艺术性的一致,形成了真善美益宜的整生。
人文景观存在着气韵性。景观生态性体现为景观结构的气韵生动性。人文之气贯入景观廊道,流布到景观结构中,显示出活脱脱的景观生命。分布在景观廊道上的亭台楼阁,是景观气道上的一个个气穴,凝聚着人文之气,显示出人文生命跃动的节律性,显示出景观活态布局的网格性,以形成主导性。另一方面,人文生命之气在景观廊道中的跃动,网络了自然景观的生命与神韵,特别是亭台楼阁,更是成为自然景观的神韵之眼。人文景观之气与自然景观之韵的统一,构成了桂林景观气韵的整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