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共享的现实性

共享的现实完全不同于物理的现实（physical reality），它是一种心理的现实（psychological reality）。共享的现实性是人们与他人体验关于世界的内在状态（inner state）的共同性（commonality）的动机而形成的（Echterhoff, 2012）。当社会的标准不明确时，特别是当社会变化剧烈、价值观和道德规范发生变化、人们感到不确定因素增加时，个体会通过与他人分享社会标准形成的过程，从而创造和保持对意义或现实的体验，增加稳定感。社会互动依赖于共享现实性的获得，也受到它的规范；在互动中形成的共享现实性反过来也会规范个体的自我（Hardin & Higgins, 1996）。

共享的现实性的形成有四个基本条件：①主观知觉到的个体内在状态的共同性，而不是仅仅观察到外显的行为。所谓内在状态包括信念、判断、情感、评估事物的参照标准等。所以，人们要知道他人是“怎么想的”。②共享的现实性指向某种目标。这来自“现实”概念的含义。共享的现实，可以是某些社会态度、观点、价值观、兴趣、情感反应，也可以是对一些事情的评价标准。所有这些都需要有指涉的对象，而不是泛泛的或表面的。③共享的现实性一旦形成，内在的共同性就会被恰当地调动起来。这里强调了人们的共识是通过共享达成的这一动力过程，它包含了人们的两个基本动机，即认识的动机和关系的动机。认识的动机来自可靠和有效地理解现实世界的需要，关系的动机则主要是人们感受到与他人联系的需要。④共享的现实性拥有成功地与他人的内在状态建立联系的体验。因而，会存在“言则信”效应（the saying-is-believing effect），它说明，共享的现实性是通过人际沟通形成的。

早在1936年，Sherif就在“游动光点”实验中发现了这种自动效应。他利用视错觉做了一个实验研究。在黑暗中，一个固定光点出现后，因为缺少一个稳定的参照物，人们会有这个光点在移动的错觉。就像我们在仰望星空时，会感到那些星星飘忽不定。Sherif请被试走进一间暗室，在被试的前方，一个光点闪现之后，几秒钟之后再次闪现。Sherif要求被试判断光点移动的距离。如果房间里只有一个被试，他的判断是根据自己的体验做出的。有的人认为只移动了1～2英寸，有的人却认为移动了10英尺。大家的判断相差悬殊。第二天，被试被安排与其他几个人一起对游动光点进行判断，各自大声说出自己的意见。于是情形大变，大家的判断渐趋一致（参见图3-4）。

那么，这种趋同判断会不会是一个人的权宜之计呢？即人们不愿意公开对他人的意见表示反对，所以，这样的顺从仅仅是公开的顺从（public compliance），而不是私下的接纳（private acceptance）。Sherif的研究发现，在上述实验结束之后，当这些被试被再次邀请单独参与对游动光点的判断时，他们的答案竟然不大会偏离群体成员先前达成的一致意见。这说明，经过小组判断的过程，群体共识渐渐形成。这种共识一经形成，每个单个的被试再度进行独立判断时，仍然会表现出对个人判断的约束力。

随后，有人在实验做了一年之后再次邀请被试重复进行单独判断，结果仍然与以前群体达成的一致意见差不多。这说明，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社会成员常常依赖他人来共同界定事情，采纳重要他人的意见（Andersen &Chen, 2002）；并且，他们往往会自愿接受群体的结论，认为这是一种共识。特别是在信息模糊不清、情况相对紧急、别人可能是专家的特定情境中，人们更容易通过相互的认可，形成对观点、态度的规范，并接受这些观点或态度。

Hardin和Higgins（1996）从沟通、自我规范、刻板印象、态度改变、群体过程等现象中总结出共享现实性的前提、功能和后果。他们指出，正是关于目标物的相关情况不够清晰或者不确定，促成了共享现实性的形成。在一些紧急条件下，共享的现实性确立了现实表征的可靠性（reliability）和有效性（validity）。人们会认为，这些与他人共享的表征是可以相对稳定的，也会在其他人的头脑中形成。共享的现实性的功能就在于它生成社会成员看待社会和表征社会的一种心理基调和底色（render）。这就导致人们会对他人的判断、认识是可靠的这种信任感，潜在地形成和维持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和相互依赖，它正是社会共享现实性带给人们的。

Echterhoff等人（2005）将信任、内外群体及信息是否被确认等因素引入“言则信”的研究模式，发现当评价信息在听众中被确认，且听众的身份为内群体成员时，听众评价对人们记忆结果改变的影响更加显著。另外，当人们对听众的判断更加信任时，他们的记忆结果也会明显改变。由此可见，共享的现实性需要满足可信性和有效性这两个前提条件，即建立在分享和沟通基础上的对其他群体成员判断的信任和对他人判断的确认。

继Higgins提出共享现实的概念后，研究者们在不同研究课题中证实了共享现实这一凝聚社会、群体和文化的心理机制存在于社会领域的各个方面。其中包括：共享现实将影响人们对事情的判断和态度，Pinel等人（2010）的研究发现，在采纳或认可他人意见的情境下，个人将在随后的行为中出现更多的从众行为；Huntsinger和Sinclair（2010）发现，个人想要加入特定群体的目的及积极的情绪状态将促使个体产生与此群体成员相同的态度，增加对污名群体的消极评价。沟通是建构共享现实的重要方式，人们之间的沟通会强化已有的社会类别的本质主义式（essentialism）的划分（Kashima et al., 2010）。Klein等人（2010）也有类似的发现，对某一群体的刻板化印象会在人们的沟通和分享过程中被进一步强化，这种现象被称为刻板化一致（stereotype-consistent）效应。Kopietz等人（2010）指出，认识性需求（epistemic needs）是形成共享现实的关键因素。

共享现实这一概念对宗教、文化、经济、群体认同、群际关系中产生的心理现象也有很强的解释力。Maggee和Hardin（2010）的研究指出，与亲密家庭成员是否存在认知的共享现实性以及依恋类型将影响人们对宗教的态度以及相关的态度，例如反无神论的偏见（anti-antheist prejudice）。Ledgerwood和Liviatan（2010）将共享现实性的影响作用从家庭亲密关系扩展到公共生活中，他们的研究发现，当群体成员更关注群体认同及得知群体的象征符号被更多内群体成员共享时，他们会认为群体象征符号更有价值。因而，Higgins等研究者认为，共享现实性对人们形成“我们是谁”“我们真正想要什么”的价值观，政治、道德和宗教的信念等，具有重要作用。借此，人们可以避免更多的生活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Higgins, 1996）。

如前所述，社会心态的形成机制较为复杂，而我们对其研究的成果还相对较少。尽管相关的经验研究已经有了不少积累，但是理论上的探讨还远远不够。这正是我们的研究所期望攻克的学术难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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