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中惊醒
自从上次令嘉和聂洋在片场说开了后,聂洋最近学乖了。对待令嘉如春天般温暖,令嘉起晚了,去食堂发现聂洋已经给她预留了食物,殷勤地送到她手上,还半强迫性质地让令嘉一定要跟自己同桌吃饭。
令嘉对于影帝的“服侍”很是享受,久而久之,剧组里也传出了两人的笑话,比如说令嘉半夜去敲聂洋的房门啊;说令嘉死皮赖脸地要和聂洋同桌吃饭啊;聂洋嫌弃死她了,但是令嘉就是不知廉耻啊,等等。
小喜将听来的八卦跟令嘉说了。令嘉正在啃水果,这是陈尔交代的,令嘉的零食被没收了,但每天一个苹果是必需的。没有零食吃的令嘉格外珍惜能吃水果的时间,心情不错。满嘴的汁水,心里很是不屑。这些人不知道,半夜敲门的人通常是聂洋。
这不,令嘉刚咬了一口果肉,就听见房门被人敲响了。
令嘉和小喜对视一眼,两人连日来已经习惯了。“开吗?”小喜小心翼翼地征询令嘉的意见。
令嘉摇头,又点头。“让他敲,你快给你在剧组里的小伙伴们发微信吐槽。”
小喜愣了愣,看见令嘉眨眼睛瞬间秒懂。令嘉便脸贴着墙壁,果然不出所料,不过许久令嘉就听见走廊上有其他人走动的声音,隐约听见有一道女声,“洋哥好。”
令嘉没听到聂洋的回复,一把拉开了房门,恼羞成怒地嚷嚷了两句。“敲什么敲啊,大半夜的。”
站在门口的聂洋手里提着外卖,香气扑来。但聂洋的表情很是尴尬,扯着嘴角露出牙齿看看令嘉,再看看走廊另一头,那个看着他的工作人员。
妈的,被算计了。
但聂洋不能当场发飙,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令嘉啊,看你连日来瘦得不成样,奉了导演的命令,我要对你多关心。”同时,晃了晃手中的食物。
令嘉吞咽了口水,忍痛瞟了眼他手中的夜宵。假装不在意地冷哼一声,“我不吃宵夜的。谢谢聂前辈的关心哈。”
聂洋脸色难看,又装作温和地看了眼其他人。凑近令嘉咬牙切齿:“明天应该就能听见你想要的新闻了。还不让我进去,我就当场制造别的新闻。”
聂洋的威胁不是说说而已。令嘉觉得玩够了,也就不再僵持,笑着说:“哦,原来聂前辈是有戏要跟我对。好的。小喜和小陈也一起来吧。”
助理都在,宿舍就这么小,两个人也大大方方的,丝毫没有“奸情”的感觉。就算要被传什么新闻,也不攻自破吧。
助理小陈给令嘉竖起了大拇指,抬头一看聂洋长腿一抬,急忙地就跨了进去。
他实在受够了站在门外被无数双眼睛围观的傻样。别以为他不知道,听见响动后,其他房间的演员偷偷地挤开了一条门缝,正看热闹呢。
聂洋一进门就冷下脸,啪的一声将手中带的夜宵放在了小书桌上,声音阴沉:“你就是这样对待给你带夜宵来的人?”
令嘉撇撇嘴,小步子走到书桌前,拿眼睛瞄了瞄桌上的食物,是这学校附近难得开到凌晨的小炒店里的,都是一些大油的食物,令嘉的最爱。一看令嘉那垂涎的表情,小喜的双手就痒了,不动声色地给聂洋搬来了木凳子,站在旁边没有下一步动静。此时大家的目光都在聂洋身上,自然没注意到她。
“前辈来这里所为何事啊?”令嘉明知故问。
聂洋恨得她牙痒痒,但还是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名片:“喏,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拍完这部戏,你去试试看他的新戏。能不能行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令嘉接过名片。穆辰,东阳影业的制片人。
“他们打算开一部新戏,玄幻题材。这部戏是目前最为火热的大女主大IP,成丽莎也参与其中。据说她是投资人之一,男主在周宇和陈暮之间选择。”
成丽莎、周宇和陈暮这几个人光是听名字,就知道是一部什么口碑的制作了。
尤其成丽莎,绝对的一线,比起单丹来也毫不逊色。但成丽莎的年纪摆在那里了,应该不是女一号的人选。至于周宇和陈暮,也是电影圈里口碑靠前的年轻演员。周宇是偶像组合明星出道,后来转型去香江拍了不少谍战电影,获得了业内不少专业人士的好评。陈暮则是近几年绝对口碑的男演员之一,三年前接连两部电影让他一战封神,尤其是《锦衣卫》里男主的人设,让他成为口碑巅峰,至今江湖上还流传着他在剧中的截图。
“什么时候试镜?”令嘉捏着名片,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这是难得的机会。
聂洋瞥她一眼:“这次你要试镜的角色,是女主身边的侍女。这个角色守护女主上千年,原是男主座下的盘龙。后因三界大战,男主被封印。侍女盘算千年,是解开男主封印的关键人物。角色可以算女三号,但比较出彩。”聂洋话中的意思,令嘉听明白了。令嘉在电视剧圈虽然没有大红大紫,但总算演了不少女主的角色,眼下去给人做配,还是个三号的角色。担心令嘉傲,瞧不上。
“我明白。我转告经纪人,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试试。”
“嗯。我会联系他们。”
摆在眼前的机会,令嘉只稍做了思想斗争便安抚好了自己。这下子是真的欠了聂洋人情了,不还肯定不行。但令嘉又没有会卖了自己表姐为自己争取机会的想法。
一时之间犯了难。令嘉从聂洋离开后,就托着腮帮子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了。想起聂洋临走时那个妩媚的眉眼,销魂地掐着嗓音说,“等你的好消息哟”,令嘉觉得头痛,一面是亲情,一面又是事业,太让人烦恼了,就想要吃东西。抬手正要去拆外卖盒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被扔到了垃圾桶里,罪魁祸首却早已不见了人影。
令嘉因为心痛自己的外卖,外加良心上可能会受到的谴责,一整晚没睡好,导致第二天早上开戏,化妆师看着她一双熊猫眼,忍不住啧啧摇头。没过几日,剧组传出奇怪的言论。好一些小姑娘见着聂洋就红着小脸娇羞地跑开了,聂洋觉得莫名其妙,对着镜子摸下巴,问自己的造型师:“难道我最近更帅了?”
造型师艾米是老司机了,在剧组这个无聊的地方也时不时会参与几个小姑娘的八卦新闻。早听说了聂影帝死皮赖脸半夜敲令嘉房门的事儿,第二天有人看见令嘉黑着眼圈来开戏,这……还能说明什么?
艾米听了聂洋的话,竖起了大拇指,认同道:“我要是小姑娘,也喜欢你这样的。一看身体素质就好。”
聂洋满意地点头,心里美滋滋,压根没想到艾米口中的夸奖听上去似乎有那么一点奇怪。
单纯的聂洋压根没多想。一门心思地黏着令嘉,一有空就搬着自己的椅子坐到令嘉旁边,旁敲侧击地打听关于赵家禾前夫和后来的事情。令嘉嘴硬,但也架不住他如此黏糊,铆足了劲打定主意少说一些,但不知不觉总会被聂洋套出一两句话,导致令嘉心里后悔死了,每天都对赵家禾心生愧疚。
两周的拍摄一过,令嘉必须离开剧组去拍摄广告了。
一大早陈尔就到了现场来接人。去意大利之前,令嘉有一天休息时间,为了这天令嘉赶了一周的戏,楚天才舍得放人。回到阳城,刚下了飞机,令嘉就给赵家禾打了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令嘉决定在聂洋行动之前先找赵家禾谈一谈。她想过了,如果聂洋真的有那个意思,而赵家禾也的确单着,万一两个人真有发展可能,自己不帮忙,岂不是破坏了一段好姻缘?在令嘉看来,聂洋这个人还是没问题的,单凭人品上看,不像是坏人。
赵家禾虽然答应了见面,但没有约定时间。今日她要代表医院去疗养院看一批患者,什么时候能结束还是未知数。
两姐妹平日见面的机会本就少,令嘉这边也接到老邹的电话,立案审查已经下来了,上庭之日就在她去往国外拍摄广告的半个月之间,老邹想叫令嘉去公司聊一聊。至于聊什么,陈尔没明说,但令嘉猜到了一些,米雪跟几个公关公司达成了合作协议,关于塑造令嘉的形象。
“宣传会在官方宣布你和单丹合作之后,公司应该会利用一些舆论小范围设定你的形象。”
令嘉在保姆车里听着陈尔的汇报昏昏欲睡,广告方本就低调,在广告还没播出之前,自然不会大肆渲染。“前期公司会找人拍一些你在国外拍广告的单人画面,先放在网上。按照你现在的人气,这点新闻应该不太会被关注,我们既不转发也不发声。等到广告片播出后,再翻出来一看,又是另一回事了。你的人设就会变得低调敬业。一切都安排得很自然,到时候做一次热闹的宣传,这比长时间霸屏、鼓吹起来的人设更令人信服。”
米雪和陈尔商量了一条很好的出路。令嘉听了,心里很是满意,她表示:“我没有异议。”
“这个时期,你上庭的事情就很关键了。官司赢了肯定对我们的宣传有力。如果官司输了,一切责任交给公司。”陈尔早已经打算好了,“所以,我和老邹的意思是,你不能上庭露面。”
让公司担一个尽责的虚名,老邹面子上过得去,这事做起来不亏。
令嘉小事上迷糊,关键时候却不掉链子,思前想后琢磨一番后,为了将自己的损害降到最低,决定授权陈尔代替自己出席庭审。
事情就这么定下后,陈尔电话通知方纫秋。
接到电话的方纫秋正将车子倒入在疗养院门口的停车场。陈尔在电话里将利弊都分析了一遍,询问方纫秋的态度。但显然方纫秋的心情不太好,沉着声音回应了两句匆匆把电话挂断了。大步跨入疗养院大厅,正厅的屏幕上正在播报新闻,好巧不巧是重复播出的上次《黑客帝国》开机时的新闻。主持人语速快捷,介绍了主创人员,还单独截了一小部分关于令嘉和聂洋的采访。
方纫秋抬脚的步子顿了顿,视线穿过大厅往回廊看过去。长走廊的尽头,一间被封闭了的房间里,藏着一个足以让他心惊和慌乱的人。如果可以,他希望那人永远沉睡下去,再也不要醒来。
“方先生?”来人是一个护士模样的女孩,起初见到方纫秋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方纫秋点点头,视线扫过护士,抿着唇角说:“带我去见见病人。”
女护士没想到那样好看的男人,说起话来如此不客气。眼里藏着的小心思瞬间被浇灭,咳嗽一声走在前方带路,公事公办地说起病人的情况:“我们是在早上的时候发现病人有知觉的。当时病房里正在放着电视。”护士感受到方纫秋询问的视线,停顿了一下解释着:“对于这类脑死亡的患者,我们通常会偶尔放一些声音给病人听,希望可以唤醒病人。”
没有人知道,方纫秋根本没想过那人会醒来。所以不会有人明白他接到电话通知时,有多么震惊,差一点就打碎了早餐盘。
两人停在了病房门口,但方纫秋迟迟没有抬脚向前的意思。
带路的护士并不觉得奇怪,很多病人家属在听说多年的植物人突然醒来之时也如他一般,兴奋到不相信这是真的。为了给予鼓励,她轻轻推了一把方纫秋:“进去吧,病人在醒来的时候已经通过我们了解了部分情况,但毕竟事隔太久,有些事情作为亲属当面说更好一些。”
方纫秋这才有所反应,抬手推开了那扇没有关严实的门,一条门缝,他看见背对着门坐在病床上的人影。一个消瘦的、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正紧紧盯着窗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看得如此认真。
“0107号病人,你的家属来了。”女护士喊了一声,他才有所反应。
方纫秋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没有上前,护士却绕过病床走到他面前叮嘱了两声:“病人的反应会比正常人迟缓一些,这些都是正常现象。时间留给你们,有什么事情按铃找我。”这是VIP病房,会有专属的护士管理,想来照顾0107的就是这位。
方纫秋回过神来,点点头。护士离开的同时,那人也迟缓地转过了头,好奇地看着方纫秋。那眼神和脸庞都很陌生,恍如隔世,方纫秋想起自己多年没有见过他了。虽然一直有接到医院关于病情的汇报,但面对面时,又是另一番场景。
“你是?……”他显然不认得方纫秋。
方纫秋做律师久了,会习惯先看对方的眼神,确保没有撒谎后,他却不知自己为何会有松口气一般的心情。沉默半响,才故作轻松地回答:“我是方纫秋,你还有印象吗?”
对方沉默了。一张苍白的脸配上一对迷茫的眼。他刚刚刮了胡子,所以唇角四周是青色的,还有胡须水的味道。方纫秋看见他敛起眉宇,表情困难,像是在努力地回忆什么。脑子里闪过什么画面,应该是想起来了:“是你啊……方纫秋。”
“是我。”方纫秋肯定道。严肃的表情很难让人看清他在想什么。
或许是在心底祈祷他失忆?但很可惜,电视剧里的情节没有发生。他想起了自己,也知道自己是谁。
“对了,我知道自己出了意外,差点死掉。但是这么多年,是你在照顾我?”不记得昏睡的这些年里发生了什么,而自己那唯一的亲人,白发苍苍的奶奶何在?
方纫秋心里极其不愿意,但知道自己不擅长撒谎。这里的护士医生每天汇报情况的对象是他,只要有心查,当然能查到。于是他点了点头,大方承认。
“是我。但也不完全是我。这些年我在国外生活,我只是花钱请了一些人来照顾你。你的亲人……”方纫秋停顿了一瞬,仿佛不愿意提及,“你奶奶在三年前去世了,很可惜,她没等到你醒来。不过老人家走得很安详,你不用担心。”
“葬礼……”
“是我安排的。”
“哦……”年轻的脸露出了笑,很平静地接受了。他应该是做了心理建设,从醒来那一刻起,他就很清楚自己经历了什么,这一段时间肯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他却想不通,“为什么是你?花钱找人照顾我,还帮助我家人完成后事。你想要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方纫秋抿着唇角,仔细端详了那张年轻的脸,跟十年前没什么差别,因长时间躺着不见阳光,皮肤苍白,脸也比预想中稚嫩。
“我想要得到的,十年前找你谈过了。希望你还没忘记。”
对一个躺了多年的病人来说,十年前的记忆也如同昨天、前天的记忆。他用力地点头:“我记得,我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约定。”
“履行你的承诺就好了。接下来的日子你好好休养,等身体没问题后,以后可能就要你自己学着照顾自己了。我不能照看你一辈子。”
“好的。谢谢你。”那人似乎很好说话。
方纫秋以为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刚要转身走人,但对方好像还有话要说:“不过……我还记得一些别的事情。”
方纫秋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年轻的脸淡淡地笑了笑,因面色太白,笑起来时让人感觉到寒冷。“比如,我是谁。比如,你这么照看我是为了什么。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一定有不得不照顾我的理由。所以,把我害成这样的人是你?”
这张有着十年前般青涩脸的男人夹带着笑意,明明是很轻的语气,但让人感觉到了压力。步步逼近,质问。
“是我。”方纫秋没有否认,表现得一派轻松。这样的他被有心人瞧见了,恐怕会指责他冷漠不近人情吧?他是方纫秋啊,天大的事情也能让他从容应对。“我会按照相关法律,假设你是个健康人,对在生病这段日子所能创造的价值,赔偿相应的额度。这笔钱,足以让你下辈子无忧虑。”
“呵,十年的年华和无法陪同家人的日子,你都能计算成金钱?”那人似乎觉得讽刺。
方纫秋昂头,攥起的拳头松开来。声音冷淡:“当然不。但我相信,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有对等交换的条件。如果你觉得钱羞辱了你,你可以提出其他要求,当然我作为当事人也有权利拒绝。双方协商不行,再上法庭,用法律制裁。”一字一句,冷到骨子里。此时的方纫秋刻薄至极。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空气中安静了许久,而后才听见那人无奈的声音。
方纫秋没有再说话,抬手拉开了房门,打算离去。他走得干脆,后续的事情都来不及亲自交代,侧手替病人关上了门。
没有人知道,没心没肺的方纫秋走进这间房里耗费了多少心力。他要面对的不是一个脑死亡十年之久的病人,而是一面镜子,照亮他所有的不堪,悔恨的镜子。这则消息,打得他措手不及,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如何正视那些曾因自私犯下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