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本书的研究思路与框架

本书研究的是近世日本朱子学的确立，以往的研究多认为近世日本社会环境的变化促成日本朱子学的确立。比如丸山真男在论证的时候提到了主观条件和客观条件这两方面促使了日本朱子学的兴盛。“一方面是因为，江户封建社会乃至政治结构，在类型上可以同成为儒学前提的中国帝国的结构相对照，这样，儒学理论也就被置于最容易适应的状态中；另一方面是因为，与以前的儒学不同，在近世初期，儒学从思想上进行了革新。我们把第一方面看成近世儒学兴盛的客观条件，把第二方面看成它的主观条件。”还有阿部吉雄认为是因为德川家康的好学、日本侵略朝鲜的文禄庆长之战的影响以及适合朱子学勃兴的社会背景等促成了朱子学在日本的兴起。诸如此类都是按照丸山真男式样的、基于主观条件和客观条件等外在层面去阐释日本朱子学的勃兴。

但是这种从有利于日本朱子学产生的主客观条件去论证的方法首先遭到了史实层面上的质疑。比如尾藤正英认为，德川家康对学问的关心以及在其资助下出版的书籍都不是限定于朱子学的，录用林罗山也是遵循了室町时代以来利用有学识的僧侣的传统，为此其要求林罗山剃发为僧取法名为道春，但幕府并不承认其朱子学者的身份和思想。而渡边浩在其《近世日本社会与宋学》一书中，不但对诸如丸山真男、阿部吉雄等人所认为的有利于或者说直接促使了日本朱子学勃兴的主客观条件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批判，其还直接从史实层面上考证出，实际上近世日本社会中对日本朱子学的产生还存在很多不可回避的阻碍条件。这些学者对近世日本社会背景的考证，说明近世日本社会所“提供”的主客观条件对日本朱子学的产生并没有起到那么乐观的催生作用。这样就使得通过外在原因来说明近世日本朱子学的产生这种论证方式的有效性更加难以令人信服了。

笔者认为上述那种通过探寻有利于或者说促使日本朱子学勃兴的条件的论证方式，可以通过图1-2表示出来。在图1-2中，Z代表日本朱子学，T 代表有利于或者促使日本朱子学产生的条件。

图1-2 关于日本朱子学勃兴的条件认知

很显然，作为条件的T的运动方向都是指向Z的，即都认为是T有利于或者说促使了日本朱子学的产生。在这种逻辑下对日本朱子学勃兴的研究，笔者并不是要予以全盘否认，不过显然这种逻辑是将日本朱子学视为“客人”，而将日本社会视为“主人”，认为只要“主人”准备了足够的条件欢迎“客人”,“客人”就一定会在“主人”所准备的条件下“住”下来。但仔细剖析就会得知“客人”显然不会完全因为“主人”的欢迎就“住”下来，如图1-2所示的认识途径显然是一种一厢情愿的行为。

因此探寻日本朱子学的确立，尽管近世社会所提供的条件不能无视，但显然不能简单地将这些条件的具备自然就视为日本朱子学的产生。这些近世日本社会所呈现的主观或是客观条件都是日本朱子学产生的必要条件，而不是逻辑意义上的充分条件。笔者试图用一种“反客为主”的研究方法，以日本朱子学本身为研究中心，借此恢复日本朱子学在其确立过程中应有的主体地位。

如图1-3所示，笔者认为日本朱子学的确立是以朱子学（以Z代表）为主体的，是其自觉和主动向日本社会的相关层面（以C代表层）辐射和传播的结果。在向近世日本社会各个相关层面辐射的过程中，日本朱子学与日本各个相关层面建立了事实上和意义上的关联。这种关联改变了以往日本社会各个相关层面的存在结构，出现了不同程度上依托朱子学学说对各个层面进行界定或者说受朱子学学说影响的局面。其体现在图1-3上就是Z与C1, C2……Cn作用之后会形成ZC1, ZC2……ZCn的构造。作为日本朱子学与近世日本社会各个相关层面建立关联的结果ZC1, ZC2……ZCn的构造的形成，就意味着日本朱子学在这些层面上宣告了其确立。

图1-3 关于日本朱子学确立的构造

进一步说，笔者认为日本朱子学的确立不只是一个与时间继起的过程，即一般意义上随着时间流动而使得日本朱子学日渐确立的过程。时间或者说是时代背景所提供的条件只是日本朱子学确立的可能，并不能代替日本朱子学为主体的自身的实践努力。对于日本朱子学的确立而言，更重要的是直接逻辑意义上的过程，即日本朱子学者如何实现自身对朱子学的信奉，进而在信奉朱子学的基础上，自觉将朱子学说向日本社会相关各个层面进行传播和辐射，以期建立日本朱子学与近世日本社会相关各个层面的关联。正是基于以上思路，笔者拟从以下五个方面来说明日本朱子学如何通过向近世日本社会层面的辐射而得以确立的过程。

首先在第二章要说明的是日本中世时期朱子学的存在情况。源自中国的朱子学早在日本中世时期就已经由禅僧引入日本。但是朱子学在日本中世时期存在着这样的尴尬境遇，即中世时期并没有像江户时代那样的日本朱子学者阶层，因此在日本中世时期朱子学处于一种没有朱子学者承载的被动局面。因此本章主要介绍了在日本中世时期朱子学所依托存在的日本禅儒一致构造，以及在日本的禅儒一致构造下，禅僧视野或者说在禅僧的理论建构中朱子学所处的地位和作用。除此以外，还介绍朱子学传入日本以后，以公家和博士家为代表的日本旧有儒学基础与禅僧所单向度界定下的禅儒一致构造的“互动”，对中世朱子学在日本的存在有何影响。

在第三章笔者着眼于基于个体的日本朱子学者如何产生。不言而喻，近世日本朱子学者的确立，大大改变了日本中世时期没有朱子学者的朱子学存在局面，从此朱子学在日本的存在进入了由日本朱子学者界定和向外辐射和传播的局面。就这个意义上而言，日本朱子学者的产生对日本朱子学的确立，无疑起到直接逻辑意义上的促进作用。在日本朱子学者如何产生这个问题上，涉及这些最初与禅宗有所关联的学者向信仰朱子学转变的过程，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当时日本社会背景所起到的作用。然而，日本社会整体上是消极地看待和应对日本朱子学者的产生的。

在第四章笔者着眼于日本朱子学者在面对整体日本社会层面对朱子学以及日本朱子学者的消极态度所采取的本土化叙述策略。因为日本朱子学者在个体意义上的或者在小范围内知识群体内的确立，并不等于或者说同步于在整体日本社会层面上的确立。为此，日本朱子学者将朱子学向外辐射的一个重要方向，就是与当时作为日本主要的甚至是固有的思想文化体系建立关联。本章介绍了日本朱子学者将朱子学与日本佛教、日本历史和日本神道建立意义上的关联，以便通过对固有思想文化体系的界定，主动创造出日本的朱子学样态，借此实现朱子学在日本的语境转换。除了日本朱子学者主动地将朱子学向日本佛教、日本历史和日本神道等领域辐射以外，日本朱子学者还感受到了朱子学的中国特性与日本现实社会的距离，并采取了应对策略。日本朱子学的本土化叙述策略是日本朱子学走出个体的朱子学者或者小范围内的知识群体在日本社会层面确立的重要步骤。

在第五章笔者关注的是日本朱子学在确立过程中与日本政治权力所建立的关联，即以何种方式借助德川幕府政治权力来实现日本朱子学的组织和制度存在方式的确立。由于政治权力和政治秩序无疑对整个社会层面都有塑造作用，所以日本朱子学者通过主动借助与德川幕府政治权力建立关联，一方面实现了日本朱子学的制度存在方式的确立，另一方面还有利于日本朱子学对日本社会的辐射和传播。本章主要介绍的是，林罗山及其林门后代如何在德川幕府层面上，先是实现使其朱子学者特质被接受，然后促使德川幕府以行政力量通过官学校这种组织和制度的方式，来使日本社会接受日本朱子学的辐射和传播。

在第六章笔者关注的是体现在藤原惺窝、林罗山和山崎暗斋那里的日本朱子学与朱子学的关系。尽管这些日本朱子学者对朱子学大多采取祖述的态度，但是体现在这里的日本朱子学者的哲学偏向和朱子学还是有所距离的。即日本朱子学者的朱子学并不完全是中国朱子学的复制物，其中也体现出日本朱子学者的哲学自觉。体现在日本朱子学者中的哲学自觉是，日本朱子学具体以什么哲学形式把握世界，这也是日本朱子学确立的重要维度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