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走廊与地域社会:羌族社会·文化的人类学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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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民族的研究方法:社区调查与比较研究相结合

传统人类学的研究方法,是在一个村庄或一个社区通过参与观察,获得研究社区的详细材料,并对这一社区进行精致的雕琢,从中获得一个完整的社区报告。这样,人类学的发展本身为地方性的资料细节所困扰,忽视了一种整体的概览和思考。很多人类学者毕生的创造和智慧就在于描述一两个社区。这种研究招来了诸多的批判,但这些批判有的走得很远,甚至完全脱离人类学的田野来构筑自己的大厦。在笔者看来,人类学的研究并不仅仅是描述所调查对象的社会和文化生活,更应关注的是这一社区的社会和文化生活相关的思想,以及这一社会和文化在整体社会中的位置。同时,还要进入与不同社会文化的比较研究中去。因此,人类学者应该超越社区研究的界限,进入更广阔的视野。

笔者在研究方法上,是把汉族社会作为研究的一个参照系,从而认识受汉族文化影响的少数民族,从中也能窥得文化的分化和整合,这种研究方法最终是为了更好地反映包括少数民族在内的中国社会的结构特点。关于汉族的家观念与社会结构,可参看笔者的《家与中国社会结构》麻国庆:《家与中国社会结构》,文物出版社,1999。一书,在此不另赘述。

在中国的这样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体制下,人们生活在这一国土上的多民族社会中,相当多的民族都在不同程度上接受了汉族的儒学规范,那么,其社会结构与汉族社会相比表现出那些异同?如我所调查的蒙古族,受到了汉族文化的强烈影响,这种影响导致他们的经济、社会、文化等发生了重大的变迁。因此,仅研究单一民族的问题,已显得远远不够,且不能反映社会的事实基础,需要我们从民族间关系、互动的角度来展开研究。

我写《作为方法的华南》时,很多人觉得这个标题有点怪,其实我有我的说理方式。一是区域的研究要有所关照,比如弗里德曼对宗族的研究成为东南汉人社会研究的范式Freedman Maurice. Lineage Organization in Southeastern China. The Athlone Press, 1958.,他在后记里提到一个很重要的命题,就是中国社会的研究如何能超越社区,进入区域研究。有很多不同国别的学者来研究华南社会,华南研究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中国社会研究的方法论的基础,是很重要的基础,我是在这个意义上来讨论问题。并且,它又能把静态的、动态的不同范畴包含进来。在一定意义上,人类学传统的社区研究如何进入区域是一个方法论的扩展,用费先生的话来说就是扩展社会学的传统界限。人类学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如何来扩展研究视角,如何进入区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与方法论相关的另一个问题是,作为民俗的概念如何转化成学术概念。在20世纪80年代,杨国枢和乔健先生就讨论中国人类学、心理学、行为科学的本土化,而本土化命题在今天还有意义。当时只是讨论到“关系”“面子”“人情”等概念,但在中国社会里还有很多人们离不开的民间概念,例如分家、娘家与婆家。还有像我们很常用的概念,说这人“懂礼”。那么,懂礼表现在哪些方面?背后的观念是什么?还比如说这人很“仁义”,又“义”在何处?这些都是中国研究中很重要的方面。藏族的房名与亲属关系相关,还通过骨系来反映亲属关系的远近。这些民俗概念还应该不断发掘。又比如日本社会强调“义理”,义理如何转换成学术概念?义理与我们的人情、关系、情面一样重要,但它体现了纵式社会的特点,本尼迪克特在她的书中也提到这一点。本尼迪克特:《菊与刀》,商务印书馆,1990。民俗概念和当地社会的概念完全可以上升为学理概念。

这也涉及跨文化研究的方法论的问题。就像费先生说的要“进得去”,还得“出得来”。一进一出如何理解?为什么跨文化研究和对他者的研究视角有它的道理,其实就是相当于井底之蛙的概念,在井里面就只能看到里面。还有“不识庐山真面目”的说法,都反映了这些问题。中国人这些传统智慧恰恰是和我们讨论的他者的眼光或跨文化研究是一体的,判断方式是一样的。

要达到对中国社会的认识,就要扩大田野。田野经验应该是多位的、多点的,这很重要。部分民族志之所以被人质疑,是因为民族志的个人色彩浓,无法被验证。但是如果回到刚才所讨论的人类学学理框架里面,回到人与问题域的关系的状态里面,这些问题比较好解决。

本套丛书的意义,就是将民族研究在上述几个方面的取向以经验研究加以表现。行文至此,恩师费孝通先生在2000年夏天接受日本《东京新闻》记者采访时提到的“知识分子历史使命”的话语,又回响在我耳畔。费先生强调,“知识分子的本钱就是有知识,它的特点长处就是有知识,有了知识就要用出来,知识是由社会造出来的,不是由自己想出来的。从社会中得到的知识要回报于社会,帮助社会进步,这就是‘学以致用’,这是中国的传统。”这也正是先生所倡导的“阅读无字社会之书”、行行重行行、从实求知、和而不同与文化自觉的人类学的真谛所在。在这条路上,我们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