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城市与全球可持续发展:创新和奇点循环
规模缩放作为一种基础网络理论的表现形式意味着,尽管外观和栖息地不同,但是从可量化特征来看,一头鲸近似于一头按照比例放大的大象,一头大象则是一只按比例放大的狗,一只狗则是一只按比例放大的老鼠。在80%~90%的水平上,它们都是遵照可预测的非线性数学法则,彼此按比例缩放后的新版本。换句话说,包括你我在内,所有曾经存在过的哺乳动物平均来说都是一只理想化的哺乳动物按比例缩放后的版本。城市和公司同样如此吗?纽约是放大版的旧金山吗?旧金山是放大版的博伊西吗?博伊西是放大版的圣塔菲吗?东京是放大版的大阪吗?大阪是放大版的京都吗?京都是放大版的筑波吗?即便在它们本国的城市系统内,这些城市也肯定看上去各不相同,每一座城市都有其与众不同的历史、地理环境和文化。然而,鲸、大象、狗和老鼠也同样如此。认真回答这些问题的唯一途径便是观察数据。
对此类数据的分析显示,作为人口规模的一个函数,无论在美国、中国、日本、欧洲还是拉丁美洲,城市的基础设施(如道路、电线、水管的长度及加油站的数量)都以相同的方式按比例缩放。正如在生物学中一样,这些数量随着规模的变化而亚线性规模缩放,这显示出系统性的规模经济特性,但其指数大约是0.85,而非0.75。例如,在全球范围内,大城市人均所需的道路和电线长度更短。如生物体一样,城市也是彼此按比例缩放的版本,至少在它们的物理基础设施领域是这样的,尽管它们有着不同的历史、地理环境和文化。
或许更引人注目的是,它们在社会经济领域也是彼此按比例缩放的版本。社会经济指数,如工资、财富、专利数量、艾滋病病例、犯罪率、教育机构数量等(这在生物界没有对比对象,在人类于1万年前发明城市之前甚至还不存在),也随着人口规模的变化而按比例缩放,但以近似1.15的超线性指数变化。例子之一便是图1–3所示的一座城市产生的专利数量。按照人均计算,所有这些数量都随着城市规模的增长以相同的幅度呈现系统性增长。与此同时,所有的基础设施数量都会出现规模经济的节余。尽管全球各地的城市有着丰富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尽管其城市规划不同,但城市都显示出惊人的粗粒度的简单性、规律性和可预测性。
简单地说,规模缩放意味着,如果一座城市的人口规模是本国另一座城市的两倍(无论是4万∶2万还是400万∶200万),它的工资、财富、专利数量、艾滋病病例、犯罪率及教育机构数量都会以近似相同的比例增长(大约是1.15倍),它的基础设施也会出现相似的节余。城市越大,人均拥有、生产、消费的商品、资源或观点就越多。好的一面、坏的一面、丑陋的一面都会整合成为一个近似可预测的包裹:一个人或许被更多的创造、更大的“行动”感觉和更高的工资吸引迁往另一座更大的城市,但他/她同样也会面临按同比例上升的犯罪率和疾病率的威胁。
全球各地进化历史各不相同的城市和城市系统的变量都遵守相同的规模法则的事实显然表明,正如生物学一样,存在一种超越了历史、地理环境和文化的基础普适原理,一个基本的、粗粒度的城市理论是有可能存在的。我将会在第8章中谈到,社会和基础设施网络所带来的益处与成本之间密不可分的紧密关系是如何被追溯到社会网络组织及人类互动集群的普适的基本动力学的。城市提供了一种天然机制,让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思考和解决问题,收获他们之间社会高度互联所带来的益处。我将会谈到这些社会网络组织的本质和动力学,并向读者展示规模法则是如何出现的,包括所有社会经济活动15%的提高(无论好坏)和物理基础设施15%的节余之间的奇妙联系。
当人类开始组成一定规模的社区时,他们便为地球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根本动力。随着语言的产生及随之而来的社会网络空间内的信息交流,我们发现了如何创新和创造财富及观念,并最终以超线性规模缩放显示出来。在生物学中,网络动力学要求生命的节奏要随着其体形的增大而按照1/4次幂规模法则而相应减缓。与之相比,作为财富创造和创新基础的社会网络动力学则会带来相反的行为,即生活节奏会随着城市规模的增长而系统性加快:疾病传播速度加快,企业的诞生和消亡更加频繁,商业交易更加迅速,人们甚至会走得更快,所有这一切都遵循近似15%的法则。我们都感觉到,大城市的生活节奏要比小城镇快。在我们的一生之中,只要城市发展、经济增长,生活节奏就会无一例外地加快。
资源和能源是增长的必要燃料。在生物学中,生长是由新陈代谢驱动的,生物的亚线性规模缩放变化会让它的体形在成熟之后可预测地近似稳定下来。这样的行为在传统经济学思想中会被视作灾难,无论城市还是国家,健康经济的特点都是持续的开放式指数级增长,或者至少以个位数的百分率每年循环往复。就像生物学中的受限生长要遵循代谢率的亚线性规模缩放法则一样,财富创造和创新(如专利的生产)的超线性规模缩放会带来与开放经济相一致的无限、超越指数级的增长。这种一致性令人满意,但在令人生畏的技术名词——有限时间奇点的名义下,还存在着一个大陷阱。简而言之,问题在于,该理论还预测出,如果缺少无限的资源或无法催生范式转移,即在可能的崩溃发生之前“重置”时钟,无限的增长就是不可持续的。通过持续的范式转移的创新,如人类历史上大规模地发现铁、煤炭,发明蒸汽机、计算机及近来的数字信息科技,我们已经维持了开放式增长,避免陷入崩溃。的确,这些连续的大大小小的发现都证明了人类集体智慧的精巧。
然而,还有另一个严重的问题。该理论认为,这些发现或发明必须以不断加快的速度实现,连续创新之间的时间间隔必须系统性地、不可避免地缩短,再缩短。例如,与石器时代、青铜时代和铁器时代之间相隔的数千年相比,“计算机时代”与“信息和数字时代”之间的时间间隔可能为20年。如果我们坚持持续开放式增长,那么不仅我们的生活节奏要不可避免地加快,而且我们必须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创新。我们都熟悉的是,新设备和新模式出现的速度越来越快。我们似乎身处一连串不断加速的跑步机上,必须以不断加快的速度从一台跑步机跳到另一台跑步机上。这显然是不可持续的,并可能会导致整个城市化社会经济结构的崩溃。如果不对创新与财富创造推动社会体系的发展加以遏止,我们就可能会种下不可避免的崩溃的种子。这一局面可以避免吗?我们是否受困于注定将要失败的自然选择的迷人实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