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剑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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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昨夜东风

夜,京城。

月悬于半空之中,明亮皎洁。但在京城的上空,人间之繁华,使得它显得有些暗淡无光

炎热的夏天。在京城的灯红酒绿之间,弥散出刺鼻的脂粉味,东风吹动,将这味道在大街上扩散开来,空气让人倍感浮躁。

大街上,数十个装扮妖艳的女子,拥簇着一架花车,前后四个大汉架着花车前进,只见车前挂一匾额,上书“花魁娘子”,车后挂一匾额,上书“艺绝千古”。

车上载的是京中新中的花魁娘,清闲的京城人在路两旁翘首以盼,都想一睹花魁娘子之风采。青楼的老板在轿子前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好像他率领的队伍是牺牲性命保家卫国的军队,并不是牺牲清白与尊严换取钱财的妓女。

他摇头晃脑四处观看,发现人群中,远望去有一人鹤立鸡群,身材高大。别看个子高,脸长得却像个孩子。等他马至其前,再仔细一看,哎,这哪里是什么孩子,乃是一个后生肩上扛着一个小孩子在看热闹,老板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后生,是个过去的熟客。心里好笑,有意羞臊他,便故意高声道“赵小官人,你怎么带着个小孩子来看这热闹。”

后生听见老板喊他,知道被认出来了,羞的脸红,急忙把肩上的小孩子放下。“老板取笑了。这孩子嚷嚷着非要看这热闹,我被他聒噪的闹心,没法子,只得带他过来。”

“原来如此。”老板轻笑,不由得后生多说,老板一抱拳喊到“赵小官人若有空,多来我这里玩玩儿啊。我先走了。”然后便拨马继续前进。

“岂敢。”后生也是害臊,遥遥对着老板一抱拳,灰溜溜带着小孩子从人群中钻出。

二人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后生问孩子。

“四弟,你可看见那花魁娘子之模样。”

“三哥,妙不可言。”别看这孩子小,虽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确是个实打实的小色鬼。只见他两眼放光,嬉皮笑脸,极其不正经。

“唉。”后生叹气道“都是你吵着要看什么花魁娘子,搞得我在众人面前又羞臊一阵。”

“三哥好推辞,若是小弟不来,三哥你自己就不想来了?”

“话虽如此,但你这孩子也是早熟。”

“多得三哥言传身教。”

“哎,你这话好无礼,找打。”后生佯怒,伸手就要打那孩子,孩子一躲,一拳打空,孩子一吐舌头撒脚就跑,后生在后面紧追不舍。二人走街串巷追逐打闹,玩的不亦乐乎。

二人正在巷子里玩得开心,忽然听见有个女子的声音道“站住!”

孩子听见这声娇斥,便站住脚不敢跑了,后生见他不跑了,也不追了。抬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观瞧,只见来了一个好看的少女,个子高身子瘦,皮肤雪白,面容姣好,尤其是那一双眸子闪闪放光,清澈透明。只是身子太过瘦弱,胸部过于平坦,少了几分女子独有的韵味。

“三师兄,你又带小师弟到处乱逛,师父都急坏了。”女孩嗔怪到。

“都是师兄的不好,在这里赔罪了。”后生略低下头表示赔礼,接着问道“那师父现在还没睡吗?”

“天热,师父在院中乘凉呢。”

“那走吧。”后生摸了摸小孩子的头“回去吧。”

这个后生,名字叫做赵禹心,那个师弟,叫丛源,那个师妹,叫做张若菱。他们都是京中弈剑馆馆主、“江北十剑”之一的陆子涵的弟子,这陆子涵以剑成名,他有一本古谱,名曰“弈道剑谱”,其中的剑法如棋法一般,一招接一式绝妙的剑,如一手接一手绝妙的棋,步步紧逼,取舍有度。

收剑之后无人不感慨这剑法,不但章法有度且大气磅礴,令人心生震撼。

陆子涵行走江湖不下三十年,江湖上都称赞陆剑客,侠胆义肝,待人坦诚。老了,陆子涵便在京中开了所弈剑馆,专心传道授业。

老人门下共有六位弟子,大徒弟蒋英华已是不惑之年,早已在江湖闯荡出自己的一番天地,被列在南十剑之中。

二徒弟张影坤家世显赫,父亲是武当暂代第三代掌门终兴贤老剑客三大弟子之首,“千山逐燕”张燕宽。母亲是“北十剑”最有威望的凤汵凤五爷之女。因为凤五爷在京中拜官兵部尚书,因此张影坤便与祖父与母亲生活在一起,凤五爷素与陆子涵交好,便把外孙托付给陆子涵教导。

三徒弟,便是赵禹心。

赵禹心是孤儿,父母早亡,陆子涵当年是他父母的好友,便把他抱养回家。赵禹心这个孩子天资聪慧,五岁识剑谱,六岁便把二师兄张影坤击败,张影坤虽然当时也是个孩子,但也比赵禹心大上几岁,气力上自然强上几分,由此见得赵禹心非凡的天资,那次对决之后,师兄弟二人便水火不容。

凤五爷护短,每次见陆子涵总要埋怨他教徒无方,教出的徒弟不懂得尊敬师长,陆爷无奈,他知道凤五爷要护孙子的短,倘若他的孙子再遭受委屈,自己到没什么,赵禹心可就危险了,这个凤五爷性格古怪,年轻时杀人不眨眼,免不得会做出一些过分之事。

没法子,陆爷便不再亲自教赵禹心剑法,每日只是画些古谱的影图,让他自己参悟。

小孩子总是天真的,顽皮的,没人管教没人引导,自然是要学坏的,他十三岁出入赌场,十六岁逛遍京城的烟花柳巷,对剑术也是有一招没一招的学自然将自己的武艺耽误了。

陆子涵知道自己对不起孩子,练武术最重要的就是青少年,打好良好的基础,才能有更高的成就,既然他已经荒废了这么久了,陆子涵索性就不管他了,无论他怎么玩怎么闹,钱都由陆子涵出,祸都由陆子涵平,这孩子还算懂些事儿,很少闯大祸,顶多就是经常赊账或者醉酒吵闹。

后来,大师兄送来一个孩子,便是丛源。

丛源是大师兄捡来的,在他那儿生活了四年,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行走四方,他又哪有心力照顾一个孩子,便把他送到了京城,让师父收丛源为弟子。

自从丛源来了之后,因为年纪小,陆爷也不能时时在他身边,小孩子爱玩,便每日和最会玩的赵禹心混在一起,赵禹心天性喜欢孩子,这孩子来了之后他就很少出没市井之地了,丛源的剑术,便由赵禹心传授,久而久之,赵禹心也渐渐认真练剑了。

陆子涵还有一个女儿,名为陆易水,比赵禹心大三岁,她和张若菱都是陆子涵女徒弟,其人知书达礼,武艺也可见到些许他父亲的影子,真是虎父无犬女,反观张若菱,剑法古灵精怪毫无陆侠客剑法之严谨,但她人却十分文静,虽不喜好读书,却也很少说话,总是呆呆地跟在师兄师姐的身后。

酷暑,无论在哪里都是炎热的,想要在酷暑中觅得一丝清凉,只有夜晚。

陆子涵是个老人,老人更怕冷,因为他是个习武之人,所以陆子涵更怕热。

今夜,他享受着清凉,等着自己的徒弟。十五年前,夫人因病归西,丧偶数载,老人每夜对月思人,这些年来,他自己一个人只手把女儿拉扯大,女儿陆易水也不负所望,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貌美如花。

而今女儿已经二十四岁了,年少的时候便被父亲许给了张影坤,二人也是门当户对,自小一起长大自然是情投意合。两个孩子年纪都很大了,婚事不可再耽误了,因此这几日之间,一家子就要安排他们成亲,弈剑馆上上下下也忙碌起来,学业便放松了,故此赵禹心能带着丛源溜出去玩。

这一夜,京城异常热闹,但老人总是喜欢安静,外面吵吵嚷嚷的搞得他有些闹心,就想回到屋子里静一静,但又担心两个徒弟,因此便没有回去,纠结半天,索性让张若菱前去寻找。老人正在着急时,张若菱已回来了,连忙道:

“你师兄、师弟呢?”

“他们边走边打闹故此慢了一些,不过也应该很快就回来。”张若菱打了个哈欠“徒儿实在太困了,先睡了。”

“去吧。”陆子涵也心疼徒弟,弈剑馆没什么女眷,只有女儿和徒弟张若菱两个,张若菱也为了师姐的婚事一天跑前跑后的,早就困乏了,陆子涵看着弟子的背影,捋了捋胡须,心中不禁的夸赞,自己的这几个徒弟真的是很懂事啊。

可以想到这,他就想到了赵禹心,虽然近来他已经重新练剑,但他现在的剑法,早已失去了他幼年时的灵性,变得普通,平凡,一招一式都很死板,他的灵性早已浪费在勾栏瓦肆,烟花柳巷。

这全都是自己的责任啊!老人叹了一口气,东风吹来,将老人叹出的气息返了回来,人的气息是热的,但此时,返到老人脸上的气息却是冷的。现在是酷暑,无论是什么样的风,都无法把一个人的气息变成冷的,那么和那东风一起来的还有什么。剑的寒气,人的杀气!

当他意识到时已经晚了,顷刻间,这个平日山一样的老人瘫软在椅子上,喉咙上插着一把短剑,未等血流下,死亡却要先行到来。

老人的身子朝着门,眼睛看着门外,他快死了,他此刻的心思还未从赵禹心身上取回来,在临死前,他想的不是自己过去浪荡江湖时的壮举,也不是自己去世的伴侣,甚至不是自己女儿的婚事,而是很想和自己的徒弟说一声,抱歉。

东风吹过,划过赵禹心的脸颊,冷冷的,按理说酷暑中的凉风,会让人感到愉快,可赵禹心此刻却并未感受到一丝愉快,因为在他眼前的院子里,自己的师父,鼎鼎有名的大侠陆子涵,此刻正瘫软在那个每一个晚上都会默默等待自己的椅子上。他喉咙上,钉着一把短剑,他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他的手颤抖着,正招呼自己过去。

此刻,以来不及思考,赵禹心已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师父面前的,他只记得,那时,师父的手放在他的头上,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泪水,顺着风划过得地方滑落,不同的是,风是冷的,泪是热的,但哪怕它是热的,对于此刻的师徒来说,它都冷酷无比。

丛源呆呆的望着这一切不知道该做什么,师父并没有招呼他过去,师兄也没有把他带过来。

此刻,师徒二人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赵禹心曾埋怨自己的师父偏心,放纵自己,可当他每夜回来的时候,院子里的那把椅子总是温热的,他知道,自己的师父每一夜都会坐在那里等自己回来,无论寒冬酷暑,凡是自己出去厮混,无论混到多晚,师父都会等着自己。

他知道,师父只是迫于凤五爷的压力,才会教导自己武艺时十分冷淡,后来他才发现,师父给他的剑谱上的剑法,要比他亲自教授其他徒弟的剑法高妙出许多。

他明白,师父很关心他,自己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了,渐渐地他就减少了去厮混的次数,此刻他想起了自己的师弟,当初天真的师弟,也是他浪子回头的一个帮助者,可当他余光扫向门口时,师弟,却已不见。来不及了,血已开始流下,师父要撑不住了。

“是谁干的,师父?”

老人摇摇头,望向明月,弟子的泪水,已经告诉了他,他不再恨自己了。他已满足,何必多求,只希望女儿日后能幸福吧。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最后一滴泪水流下,他已准备要走。

可他不能走,他猛地睁开了双眼,好像突然记起了什么,一把推开了赵禹心,手指指向院中的井,竭力的喊到“井下水中血鸦藏,神剑一出血漫天。禹心,走,从那里走,那是属于你的生路。快走,快走。”言毕,老人转而用更大的声音喊道“杀我者,赵禹心也。”话音刚落,老人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死了。眼睛甚至是还睁着,因为他已没有力气闭眼了。

赵禹心不想走,可他不能不走,师父的喊声早已惊动了屋内之人。

灯亮,风乱,影动,屋内已有人拔剑。

赵禹心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栽赃于他。但他没时间思考,直觉让他跳进了井里。井中有水,赵禹心落入井下,坠入水中,冰冷的水。这冰冷会让人冷静,他摸索着墙壁,寻找着师父为他留下生机,井下有门,门内有风,他竭力打开这道生机之门,水裹挟人而动,似命运裹挟着赵禹心走到了那条路上。

赵禹心趴在门口昏了一会儿,再醒来时,他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不知是什么地方,风来,他迎风而走,不知走到何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终于他累了。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东风急来,他已被风吹醒,面前有洞口,风从外来,是暖风,赵禹心浑身湿漉漉的,被这暖风一吹,已然有些精神了。洞外有光,必定是阳光吧,因为只有被裹着阳光的风会如此的暖和。天已亮,东风仍在,可却已不是昨夜东风,没有花魁娘子的脂粉味,没有院之中那不知何处来的杀气,只有新一日的希望与绝望。他缓缓走向洞外,洞外,到底是希望还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