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旁观者（二）

那年春节，爸爸妈妈照例要带着我，外公外婆家、爷爷奶奶家，一边一天，轮流着去。春节嘛，我还挺喜欢串门的，因为有红包可拿。可我们大年三十去完外公外婆家以后，大年初一妈妈说什么也不去爷爷奶奶家。因为一件毛衣，爸爸和妈妈吵起来了。

那是一件烟灰色手工编织的毛衣，穿在爸爸身上确实挺精神，连外公外婆都注意到了，还夸奖了一番自己女儿的手艺。我心里就有些纳闷，爸爸一直嫌妈妈织的毛衣土，从来就不肯穿上身。看这毛衣的样式，应该不是出自妈妈之手。可妈妈没说什么，我早就习惯了察言观色，当然什么也不说。

回家以后，爸爸就钻进书房打电话去了，妈妈也跟了进去。看来，妈妈是真的生气了，即使他们关着门，我也可以听见她的声音，说什么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爸爸在外面干什么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一年就过一次年，难道这个时候都不能让她清净清净吗？反倒是爸爸没什么脾气，说话轻声轻气的。我一时好奇，扒着门缝听了听。就听见爸爸说他也没注意，就把衣服穿上了。但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以后，你还想有以后？”只听妈妈高声叫道：“如果你不把这件衣服扔了，明天咱们就不回家吃饭了。”她说的回家当然是回爷爷奶奶家了。大概是爸爸并没有把那件毛衣扔了，妈妈也少有的固执起来，说什么也不去爷爷奶奶家。爸爸不以为然，穿好衣服，拿好要送给爷爷奶奶的年货，就叫我说：“小娴，快，该走了。”我也就应了一声准备出门。这时候妈妈忽然发话道：“小娴不准去。”

爸爸站在门口，说：“你去不去是你的自由。这样吧，你让小娴自己选择她是去爷爷奶奶家，还是留在家里陪你。”

我不知道天底下还有比这样的事情更让孩子为难的吗？偏偏这时候，妈妈又说：“小娴，如果你是我的女儿，就不准走出这个家门。”

听了这话，我倒觉得走出家门并不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真正可怕的，是当爸爸出门之后，把我和妈妈关在这里……我不敢看妈妈，低着头走到门边一言不发地换了鞋出去了。

爸爸回到爷爷奶奶家，轻描淡写的说妈妈昨天在外公外婆家吃坏了肚子，所以今天只能在家喝粥了。爷爷奶奶似乎不太清楚我们家的真实关系，他们对这个儿媳妇还是挺满意的。爸爸工作忙并且总是出差，爷爷奶奶有个什么事，都是打电话给妈妈。客观说，妈妈持家还是有一套的，对爷爷奶奶也照顾。所以，奶奶马上嚷嚷着要打电话给妈妈，还准备下厨房去煮粥。爸爸一把摁住自己的老妈，开玩笑的说，我妈休息就好了，疼儿媳妇就多给孙女点压岁钱吧。爷爷奶奶果然给的压岁钱比往年多，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天，我们在爷爷奶奶家逗留到很晚。说实话，我很害怕回家。于是，在回去的路上，我鼓起勇气对爸爸说：“如果你不爱妈妈了，那你们就离婚好了。千万别为我担心。”

爸爸笑道：“一个完整的家庭对孩子来说很重要的。”

听了这话，就觉得心里憋得慌，可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憋在心里，只能直言道：“离婚是你们大人的事情，跟我没关系。”其实，我现在才知道，那个时候我说了句大实话，我只是他们婚姻关系中的筹码和借口而已。可爸爸却不承认，对我说：“怎么会没关系呢？我们是你的爸爸和妈妈，我们如果不照顾你了，那谁来照顾你？”我虽然很想说我会照顾自己，可那时我才十三四岁，没这个底气。

想了想，我决定把自己害怕的事情告诉爸爸：“我有点害怕回家，因为妈妈她……”

爸爸哈哈一笑，说：“怕什么？不还有我呢嘛？你妈这个人就是个纸老虎。”什么纸老虎？简直比母老虎还可怕。可我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我觉得，就这件事情而言，爸爸是无法理解我的心情的。

怪只怪他们又吵架，于是我问爸爸：“你们干嘛为了一件毛衣吵架呀？”

爸爸根本没怎么想，就用他惯常的语气答道：“因为那件毛衣是一个阿姨送给我的。”我就算年纪再小、再笨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难怪妈妈会生气。可是，爸爸就像那次说他不再爱妈妈一样，没觉得这事有什么不正常。一时间，我有些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