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姻缘牌
尤道漓摸黑回到玉浮南丘,待走到半山腰的居处前,见二楼的窗户透出微光,便知同舍的姐妹还未就寝。
没睡正好,她今天想说的话可不少。
“啊啊!!——”尤道漓被突然闪身出现的晏如寄吓得惊叫连连,她没好气地拨了一下眼前人的长发,托起她白玉似的小脸道,“难怪浮樽长老要禁止女弟子披头散发地在山间游荡,果然很像女鬼。”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晏如寄一边把尤道漓拽进房门,一边说,“今日刚发下姻缘命牌,你就独自晚归。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去见命数相合的男子了?”
“没有没有——”尤道漓急忙否认,但转念一想,自己虽没有刻意去见,但不是偶遇了一个么?便坦白道:“你别说,我还真见着一个。”
同舍的左寥夕、严槐枝、严径柳本在床上看书的看书、假寐的假寐,一听尤道漓这话,都立刻抬起头来,竖直了耳朵。
严槐枝与严径柳是相差半岁的堂姐妹,虽非一母同胞,但总是心意相通。她二人异口同声地问:“见着了哪一个?!”
五人的床铺首尾相连,围着中心的一盏落地灯。灯罩里的夜明珠,还是左寥夕以第一名通过“玉浮三试”时所获的奖赏。
尤道漓走到左寥夕和晏如寄之间,蹦上自己的床位,以半跪的姿势对其余人说道:“我见到的那人,是我的第二,左寥夕的第一!”
“秦畴夜?”左寥夕把书收进床下的暗屉中,似乎是准备专心聊天了。
晏如寄:“啊?原来与我们命数相合的男子,还有重复的?”
尤道漓:“一人手上有三个,哪能不重复?想来就是顺序不同。我的第一叫谢瞻白,第二秦畴夜,第三竺大闲,你们呢?”
晏如寄:“我第一苏御今、第二庄知濠、第三漆则阳。”
严槐枝:“田在宥、竺大闲、楚北游。”
严径柳:“楚北游、田在宥、贺无愠。”
左寥夕:“秦畴夜、谢瞻白、孔汲深。”
严槐枝:“哎哟喂,重复的还不少!唉,也不奇怪,我们几个同岁同命,相配的男子自然也差不了太多。”
严径柳:“是啊,都是生来命薄,为了能活下去而拼命修道,不曾畅快地度过一日。要不是因为从小留着白发羞于见人,怎会连一个男弟子也不相熟?什么谢瞻白、秦畴夜、田在宥、楚北游、贺无愠、漆则阳、孔什么、竺什么……都不知是何方神圣。咳!若是长得歪瓜裂枣,我宁可再做半辈子尼姑。”
左寥夕摇摇头道:“儿时虽苦了些,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从前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我觉得虽苦亦乐。”
尤道漓往侧边一滚,上了左寥夕的床,搂着她的肩道:“各位姐妹莫伤感,我们这不都活得好好的么?都说白发婴十不存一,我们五个却都挺了过来,想必个个后福无穷。对了,今日我见到的那个小左的未来夫君,当真是一表人才!本以为能配得上小左的男子世间难寻,没想到还是长老高明啊,一算就给她算出一个。”
晏如寄:“真有那么好?!你快说说啊怎么个好法?!”
严槐枝、严径柳:“快说快说!”
“嗯……”尤道漓回想了一番,描述道,“他今年十六,已长得颇高了。目深鼻高,但绝不是胡人。讲话文绉绉的,语气比同龄人老成些。他俩一个娴静一个稳重,岂不是天生一对?”
严径柳:“没听出有多好啊。”
尤道漓:“唉,是我嘴笨!总之等你们见着真人,便明白我的意思了。……秦畴夜肯定不是一般人。”
晏如寄也爬到左寥夕床上,戳了戳她的胳膊问:“我们都在关心你的未来夫婿,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左寥夕淡淡一笑,说出了一句颇让诸人惊奇的话:“我认识他。”
严槐枝:“啊啊啊!没听你说过啊?”
严径柳:“你怎么认识他的?”
左寥夕微微蹙眉,面露难色。尤道漓赶紧捂住她的嘴巴,然后竖起食指对严氏姐妹摇了摇。
相国之女自然认得一些有复杂背景的贵人,若是不便透露,当然不该为难她。
严径柳:“诶,别人的事情我们可以不问,你的未来夫君,我们总得知根知底吧。”
左寥夕平日里端庄娴雅,此刻却顽皮地晃了下脑袋,这傻气的模样也只有这屋子里的人见了,才不觉得新鲜。她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是命数最合而已,又不是一定要嫁。我不喜欢那人。”
尤道漓:“不喜欢?!我觉得他看上去不错啊。”
左寥夕从床下的屉子中取出写有“秦畴夜”的命牌,十分大方地拍在尤道漓手心,道:“你觉得不错,就给你吧。”
尤道漓赶紧把命牌扔在床上,急道:“别别别!我自有我的如意郎君,要你的干嘛。难道将来要他们二夫侍一女吗?”
“你不要,我便扔了算了。”说话间,左寥夕便下了地,准备把命牌丢出窗外。
“等等等等——”尤道漓眼疾手快地拉住左寥夕,从她手中取下命牌,“那我还是暂且帮你收着吧。这上边好歹写了别人的生辰八字,乱扔可不大好。”
话音一落,尤道漓才意识到自己正是重复了秦畴夜白天对她说的话。
秦畴夜器宇轩昂,与左寥夕年龄相当,而且命数最合,郎才女貌,有什么好不喜欢的呢?尤道漓觉得左寥夕说不定是一时糊涂。
夜深人静,清澈的月光从靠近屋顶的气窗照进来,在五张床中心的地板上投下微白的光亮。其余四人已睡得香甜,尤道漓却有些辗转难眠。
她从枕头底下取出谢瞻白的命牌,施了个咒法使其在床头打转,然后闭上眼睛,心想:
“正面就去学剑,反面就去学道!”
法力消尽,竹牌晃晃悠悠地停下了转动,倒在了枕头上。
“算了,这个不准。”尤道漓气呼呼地又把命牌塞回了枕头底下,“等见过那人,再做决定不迟。”
其实无论去剑璋班还是道珩班,剑术和道术的修习都是不可偏废的,只是长老教授时有所侧重罢了。尤道漓自幼因白发之故,花了许多精力钻研道术,如今颇有些厌倦,才希望将来以剑术为主。然而她又想着最好十六岁便能出嫁,那不就得把握这同窗三年的时光,与未来夫君建立好感情基础么?她可不相信有洞房花烛夜一见钟情之说,只知道日久见人心。
她想慢慢了解谢瞻白,也让谢瞻白好好认识她。
说起来,要见到这位“未来夫君”,确实有个机会,而且正在眼前。
居渊掌门有令,两日后的卯时,所有白发婴须到玉浮西丘往世洞中商议要事。如果秦畴夜说得没错,谢瞻白也是白发婴,那他到时也必会赴约。
对此,尤道漓感到又期待,又难免紧张。
待秦畴夜回到自己宿处时,也已是皓月当空。其实他住的地方并非独门独院,但同舍的弟子都因各种理由离开了玉浮,他便一人占了三五居室,乐得清静。
秦畴夜:“当真?”
墙角中的暗影轻声回道:“千真……万确!殿下,如今左贼在江陵遥制朝政,京城内又有其从弟相应,江山易姓,便在顷刻之间!殿下真的还不还朝么?”
秦畴夜:“左相大权似奸,未必与将军同流。朝中还有诸位叔伯,本王此时回去……不过徒为人俎上之肉。”
暗影:“诸王各有兵马,唯殿下无之!若再不有所行动,恐怕……”
秦畴夜:“既无兵马,又如何行动?自古诸王分兵,都落得骨肉相残。外有权奸觊位,内有兄弟争国,非自今日而始,亦未闻其有所终。等吧。”
暗影:“……是!那个……殿下……”
秦畴夜:“想说什么?”
暗影:“太后不知怎地想起殿下来……说是,殿下也是时候成家了……那左相有两个女儿——”
秦畴夜:“朝中人事纷乱,太后竟还有此闲心,呵。便还是说本王因求访仙山而不知所踪吧。”
暗影:“是!……属下告退。”
秦畴夜并不点灯,只是借着月光抽开屉子,“嗒嗒嗒”地丢了三枚竹牌进去。
随着屉子“啪”地一声合拢,四周便寂静得只剩一点山鸟的啼声了。
晚风送入的花香渐冷,屋中只有自己与月影徘徊。山中的日子,确实有使人感到寂寞的时候。
秦畴夜本欲解衣就寝,但终究还是回到案前,取出其中的一枚竹牌,看了看。
世道浇漓,怎就起了这么个名字?那人的父亲恐怕颇有些嫉俗愤世,但那人却……
秦畴夜:“傻。”
他只说了一个字,虽然语义并非褒扬,脸上却莫名有了难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