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有何可怕
嵬名青阳正要关门,范紫心往前抢了一步,险些就跌进了眼前人臂弯中。
背后的门咔搭一声合上,留下令人心惊的余音。室内烛光昏暗,她小巧的身形恰好处在面前男子投来的阴影中,周遭亦充满了浓烈的雄性气息。
这种被嵬名青阳包围的感觉,既让她紧张,又让她难以抑制地激动。
嵬名青阳并不是一个容易发怒或惊讶的人,但眼前一幕似乎在他意料之外。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火,身形未动,便仿佛生出一股泰山压顶似的气势,怔得范紫心不仅小鹿乱撞,更惶惶不知如何开口。
“胆子不小。”嵬名青阳只说了这四个字,言语间也不知是赞许还是嘲讽。
范紫心定了定神,道:“紫心……紫心想斗胆向堂主求个人情……”
嵬名青阳:“哦?”
话一出口,范紫心就有些后悔了,但走到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赌一把:“之前,虞夫子说,先前被淘汰的人,不是不能继续为知林堂做事。”
她抬头看了一眼嵬名青阳的神色,瞧不出丝毫喜怒,才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原本钟妹妹跟路大哥私交不错,未想路大哥半道走了。我瞧钟妹妹自那之后就心神不宁,想是……思念得紧。紫心想问问堂主,若是知林堂对路大哥并不至于赶尽杀绝,可否让他回到营中来?……当然了,如果路大哥有什么不好饶恕的过失,那堂主便当紫心什么都没说。”
其实她跟路断尘和钟半夏根本没有那么好的交情,只想借个由头引起嵬名青阳的注意,以显示自己为了朋友不惜冒险触怒堂主的义气和胆量。
嵬名青阳见眼前这个女子胆敢为路断尘求情,背后的原因实在不能不让他有所猜测。他闷声冷笑道:“呵,钟半夏与路断尘有私?我看,是你跟路断尘有私吧。”
范紫心听得脚一软就跪了下去,带着哭腔道:“紫心,紫心真是想为钟妹妹求情,堂主明察!”
嵬名青阳见眼前人盈盈欲泪,却还没有轻易饶过她的意思:“对了,你不是跟路断尘有私,而是跟徒单鸣铎和鲍空弦有私。怎不见你为他二人求情?”
范紫心脑中轰然作响,脸色煞白,慌忙作辩:“我没有!徒单鸣铎和鲍空弦……紫心……紫心也是不堪其扰,只是同在营中,不好与他二人撕破脸面。紫心是清白的……”
嵬名青阳阖上双目,道:“本座要休息了,明日再处置你。”
范紫心呆呆地跪在原地,为自己的一招臭棋悔青了肠子。嵬名青阳睁眼,目光一凛,那驱赶的意味不能更明显。她赶紧扶着墙起身,弓着身子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
范紫心一夜睡不安宁,并不是没有冒出逃跑的打算,但冷静下来之后一想,又觉得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是为了钟半夏求情,嵬名青阳应该还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就以莫须有的罪名加害她才对。
第二日早上,她早早到了三箧堂中,跪迎嵬名青阳。
曦月亦来得早,昨晚虽听到些动静,但并不清楚究竟,便单刀直入地问了范紫心。听了事情原委之后,她决定帮范紫心这个小忙。
等嵬名青阳进堂时,诸人都已到齐。钟半夏和晏倾河见曦月跟范紫心并排跪着,不知何故,上前询问,但没有得到回复。
范紫心负荆请罪,嵬名青阳不觉得意外,但不解为何曦月也在旁跪着。曦月也不等嵬名青阳开口,就直接说道:“昨日我拜托范姑娘为路断尘求情,没想到她因此触怒了堂主。此事本是因我而起,若她因此受罚,我实在过意不去,还请堂主明鉴,要罚便罚我吧。”
竟有两个女子同来为路断尘求情,嵬名青阳觉得越发有趣了,问道:“昨夜范紫心说,钟半夏与路断尘有私,你也是为钟半夏求的情么?”
钟半夏本来在为跪着的人担心,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着实更吃了一惊。虽说她心中对路断尘的感觉是有些特别,但还没到“有私”的地步,也不知自己眼下是该发声反驳,还是出于义气也上前跪地认错。
曦月却道:“说钟半夏与路断尘有私,不过是我求范姑娘帮忙时用的托辞。实际上……倾慕路大哥的人……是我!”
纵是胡说八道,讲出这话来,还是让曦月脸红了一阵。如此情态看在旁人眼中,倒真似她心系情郎,因而羞赧面赤一般。
嵬名青阳干笑了两声,把目光从曦月身上收回来,道:“路断尘是个人才,要他回来也无妨。不过你擅自为裁汰的学员求情,坏了蓝桥营的规矩,不能不罚。从今天开始,着你连着守夜一个月,你可认罚么?”
曦月磕头领罚,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微笑,或者说,她好像从头到尾都没真觉得紧张过。
范紫心本有些担心曦月抢了自己的风头,但听她竟毫不讳言地承认对路断尘有情,才放了点心。只是想到她这回帮助自己绝非慷慨仗义,必是要求回报的,又不觉把弦绷紧了几分。
当晚曦月便收到了范紫心的邀约,去她闺房中共进晚餐。
一进门便闻见清香盈鼻,房中紫红色的纱幔垂地,布置得格外温馨香艳,好像随时准备迎客一般。
曦月也不客气,直接落座。
范紫心斟酒一杯,递给曦月,一边说道:“曦月姐姐,明人不说暗话,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今日多谢曦月姐姐为我解围,只是曦月姐姐一向不与我亲近,这回突然舍身庇护,实在令妹妹惶恐。妹妹不禁想问问曦月姐姐,这是在下的什么棋?今日之举,又有何深意?”
曦月接过酒杯,品了一口,笑说:“我也不喜欢弯弯绕绕,这就跟你把话说明吧。很简单,我想让你做好堂主的近侍,进而……说不定还能当上堂主夫人。”
范紫心脸上笑意立收,顿了一顿,道:“堂主位高权重,我不过是蓝桥营一名新员,绝不敢奢望有那等福气。”
曦月冷笑道:“你若是只会改一改你的衣裙,贴着堂主温言软语,希望自是不大。但若你能急堂主之所急,抓住了堂主的心,成为他离不开的臂膀和头脑,做个近侍能有何难?”
范紫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反问道:“假使我做了堂主的近侍,对姐姐又有什么好处呢?”
曦月:“怎么,我助妹妹达成心愿,还怕妹妹忘了给姐姐好处?”
范紫心:“哈,姐姐既有这等本事,何不自己来做堂主的近侍?”
曦月:“我只对权、对利感兴趣,对男人没兴趣,不想惹得一身骚。妹妹别怪我口快心直,只知道我没有恶意便好。”
范紫心掩面一笑,又给曦月斟了一杯酒,道:“妹妹怎是那般不知好歹之人?却不知姐姐有何高明的手段,能让我抓住堂主的心?”
曦月:“从装扮,到应对,姐姐都有一套法子,可供妹妹参考。”
范紫心:“愿闻其详。”
曦月:“装扮需得另说,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堂主发现你有过人的识见,与寻常的婢子不同……你可知,知林堂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什么?”
范紫心:“可是与贺兰庄的旧怨?”
曦月:“旧怨事小,关键还在于将来。”
范紫心:“新仇旧怨,无非就是贺兰庄压倒知林堂,知林堂吞并贺兰庄,还能有别的新鲜么?”
曦月:“自然有!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何不联合起来?这北道上的税钱争来夺去,多多少少也只有那个数,难道就不该想想增收之道么?其实控遏北道的三股势力,各自的日子并不好过。八荒军砦附近有妖魅为患,贺兰庄毗邻回胡国,知林堂则跟豫朝边境时有摩擦。三者对付各自强邻,已是捉襟见肘;若彼此之间还互相消耗,说不定会引狼入室。倒不如通力合作,互为屏障。”
范紫心眼睛一亮,又问:“那增收之道,又是何解?”
曦月:“眼下道术兴盛,江南已能制造巨船,经海路运送货物到西域各国。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北道继续被贺兰庄、八荒军与知林堂三重盘剥,长此以往,恐怕这沙漠之眼越发没人要来了。竭泽而渔,等于自绝财路!相反,若是知林堂能和贺兰庄、八荒军有所合作,确定一个合理的税率,使这陆上的捷径更为畅通,不就能吸引更多中原与西域的行商,从而消减船运发展的动力么?”
范紫心:“有理!”
“谁?!”曦月正欲继续高谈阔论,忽听门外有细微的响动,赶紧打住。
熟悉的嗓音响起:“在下路断尘,承蒙范姑娘为在下求情,特来道谢。”
范紫心起身开了门,本想将路断尘引入房内,但想到嵬名青阳曾怀疑自己与其有私,便只得将他拦在门外,客气地说道:“路大哥该道谢的人应该是曦月姐姐。”
曦月也走到门口,对路断尘说了一句:“我和紫心妹妹也聊得差不多了,正要离去。”
路断尘笑着对曦月行了个礼,道:“我刚去你房间找你,见你不在,才来这儿。大恩不言谢,两位姑娘的义气,路某铭感于心。”
曦月摆摆手道:“还是要感谢堂主雅量,不然我和紫心人微言轻,哪里能帮得上什么忙?你们聊吧,我还受着罚呢,得去巡夜了。”
说罢她便迈步离了范紫心的房间。
没过几日,嵬名青阳即宣布,范紫心已成为正式的近侍,余下的人不必轮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