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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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有情无凭

陵越:“好看。”

江蓠从观澜斋内室出来,换上了湖绿色的新衣。一对泛着蓝光的海珠珰替代了玉兰耳坠,青鸾衔芝钗也被没收了,剩下金厢倒垂莲簪在鬓上摇摇晃晃。

陵越的喜色丝毫没能感染江蓠,她只觉得备受折腾。不是海珠珰不够名贵,也不是新衣服难入法眼,而是她觉得这一切太过荒谬。

案上摆放的吃食已经多到难容纸笔了,强送新衣也是毫无道理。她真不明白陵越是怎么想的。就算是想恢复记忆、需要她多多提示,也没必要这般献殷勤吧?之前她不希望陵越想起过去的事,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但愿陵越能赶紧记起来,不要再如此莫名其妙地行事——

要是让人知道她穿着陵越给买的衣裳,她还如何在玉浮做人?他俩之间本是最该避嫌的。

是的,避嫌。都怪自己嘴笨,到如今也还没把事情说清楚。也怪自己摄于陵越气势汹汹的神情而没敢断然拒绝他的赠予。

江蓠僵硬地赔笑了两声,把乌兰台中的主座让给了陵越。

昨晚她思索了一夜,得出的结论是应当跟陵越摊牌,告诉他,从前自己跟他有些不好的传闻,如此共事恐怕招人闲话,奉劝他为彼此的声誉考虑。

只是她还不确定该如何措辞,所以她出神地想着。

陵越时不时就抬头看一眼穿着新衣的江蓠,他很满意。

妻子的吃穿用度都出自己手,他觉得这颇为理所当然。

端详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江蓠的红玉戒指上,陵越提出了一个自认为十分合理的要求:

“把那个摘下来。”

“这个?”江蓠看了看自己左手的无名指,“这个只有萧师兄才能摘下来。他说萧家的两枚戒指是要传给后人的,将来等你和云汐师姐有了孩子,再把这血戒还给你们……只因我体内气血不通,才暂时借我调息。”

陵越得知这并非萧道凌送给江蓠的“定情之物”,脸色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但念及江蓠心中毕竟有萧道凌一席之地,他还是不能完全释怀。

微一沉吟之后,他起身走到江蓠右侧,这样说道:“兄长既要接掌门派,自顾不得儿女私情。你苦苦相思无益……不如,从今往后,你便一心一意地喜欢我,我也会好好待你。如此这戒指就由你传给我们的孩子,不必再麻烦兄长前来取下。”

江蓠呆呆地听陵越说完这番话,她怀疑陵越不只是失忆,根本是得了失心疯。

要自己给他生孩子?……可笑!云汐确实因寒毒而难以育子,但此事并非完全无法可想,自己不就因神血之效而近乎痊愈了吗?退一步讲,就算云汐终身难育,他当初娶妻的时候就该想到这点,怎能到现在才嫌其不足?

“我、我——”江蓠想要说点什么来斥责陵越,却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你、你已经有云汐师姐了,你……你不要乱说!”

江蓠羞愤地低头,不想面对胡言乱语的陵越。她自知管不了陵越的家务事,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就算出身再寒微,也不至于自辱到给他做妾。她甚至觉得,失忆前的陵越不过是不近人情而已,而失忆后的陵越则是不可理喻到让人目瞪口呆。

面红的江蓠似乎愈加引发了陵越的兴致,他早已受够了两人之间的疏离与客气,此时心头更蹿起了一股火苗,只想赶紧将这面前的隔膜和拘束烧个一干二净。

突然,陵越坐到江蓠身旁,大掌包住她执笔的右手,同时搂住她的左肩,喘着粗气说道:“可是我只想要你。”

没等江蓠回话,他便动情地吻起她的脸颊来。连绵不绝的吻从腮到颈蔓延下去,好像贪婪的酒徒在干渴许久后获赐芳醪,谁也别想阻止他如醉如狂的啜饮。

“你干什——”江蓠还没说完,陵越便扭过她的下巴,用吻堵住了她的责问。

是她……是她!如此气息,如此触感,她就是暗室中的女子!还敢骗说他们不是真夫妻?!

江蓠被突来的轻薄举动吓慌了神,她的第一反应是看向门口处,生怕被人撞见这荒唐的一幕。

“疯了你……这、这是乌兰台!”

“那我们去内室。”说话间,陵越已将手伸至她膝盖下的弯曲,另一手扶着她的后腰,轻轻一提,使她离开了座位。

“陵越、你、你疯了!”江蓠挣扎道,“你有妻子!你、你不能趁失忆对我妄行非礼!”

“妻子?你不就是我的妻子吗?”陵越将江蓠放倒在观澜斋内室的矮桌上,“我不管什么真成亲假成亲,既然拜过堂,你就是我妻子……从前是我冷落了你,今后我会好好补偿——”

“唔——”江蓠两手用尽力气也推不开陵越,只能趁亲吻的间隙吼道,“你、你……你早就把我休了!——”

陵越这才停下动作,惊疑不定地看向身下的人。

江蓠猛喘了两口气,差点甩了一个耳光过去,但终究顾念对方失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现在才知陵越反常的原因,原来这其中有个天大的误会——他把自己当做他的原配夫人了?

“怪我没有说清楚。你我早就离婚了。你只有云汐一个妻子。”江蓠又往陵越胸膛上推了一把,但悬于其上的坚实肉体依然纹丝不动。

“这不可能!”陵越一只手还锢在江蓠腰间,美人在怀的滋味使他呼吸深重。

江蓠感到心力交瘁,她自暴自弃似地仰躺着,好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说:“有休书为证……我明天、带来给师兄看。”

陵越有些不甘愿地放开眼前人,道:“不必,今晚我就去你那里看。”

江蓠滚下桌子,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鲜红的吻痕,说:“……好。”

……

日落西山,陵越随江蓠来到了山月居。

江蓠径至书柜前,从一本册子里抖出薄薄的一纸休书,递到陵越眼前。

陵越反复看了几遍,才确认这真是自己亲笔所写。

他在休书上自言与江蓠无男女之情……这怎么可能?

自顾自地拎起水壶,陵越反客为主地给江蓠倒了杯茶,道:“从头开始说。”

江蓠:“说什么?”

陵越:“从你我相识,到我失忆之前,把你记得的事都跟我说一遍。”

江蓠:“这……我……”

陵越:“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么?”

“没有!”江蓠拨了拨额前乱发,在陵越对面坐定,两手搁在膝盖上,略有些局促。她当然想隐瞒一些事情,但又怕若是陵越从别人那里听到,保不准又会找上自己发一通火。

“初次相识,是在何时何处?”陵越打断了江蓠的思绪。

“在……八年前,和光长老的版筑课上,但那时没有什么接触。直到我去仙箓司做事,碰巧成了师兄的助手,才有了一些交流。我们白天一起处理公务,晚、晚上,师兄有时会一个人到这山头的亭子里饮酒,我就在屋里睡觉。”

陵越用法力给她热的茶很烫,她只能抿一小口。

“后来云夷师兄被害,微明掌门令我二人详查此事,我们便去附近村镇走访了一遭。接着线索指向扬州,就又去了趟扬州。再后来,有消息称京城珉王府中有莣枝。因为珉王喜欢为人办喜事,我们跟沅芷等人商量了下,觉得不如扮作新人混进王府,说不定就能获赐莣枝,所以才在王府中假结亲事。”

陵越:“新婚之夜,是如何度过的?”

江蓠不屑地瞥了陵越一眼,答:“……师兄把床让给我睡,如此而已。”

陵越:“莣枝可拿到了?”

江蓠点点头,道:“拿到了,掌门把莣枝炼作两颗药丸,让你和云汐师姐服下之后,潜入夜生渊底。这段我跟你讲过了……我因违抗掌门之命,被罚在九渊阁整理书籍。那时青木师尊跟我说,我已身中夜生渊的寒毒,最好找个火命之人相依靠——”

陵越急着插话:“我就是火命人,那时还是你的夫君!”

江蓠耸耸肩,道:“云汐师姐也跟我一样中了寒毒,师兄与师姐感情深厚,自然以师姐为先。对了,我在九渊阁中整理书籍时,偶然发现莣枝之事或与和光长老有关。我想起他不日将赴昆仑,而昆仑山上又恰好有许多火命的弟子,所以我干脆就转去了昆仑派。一是为查案,一是为缓解我自己的寒症。”

陵越:“那你……可是在昆仑山上找到了可解寒毒之物?”

江蓠:“我在昆仑山上既没找到和光……也没能解寒毒。我的寒毒是后来才解的。”

陵越:“如何解的?”

江蓠:“因和光长老掳走了云汐师姐,我前去营救,返程途中被灵蝶所伤,血流几尽,好在被昆仑山弟子无阙救回。他以神兽之血修复我的创口,没想到我的寒症也得以治愈。”

陵越:“你救回了……云汐?”

江蓠:“不不,云汐师姐是被你救回来的。”

陵越:“既有我去相救,你又何故涉险?”

江蓠:“云汐师姐被囚之处需合二人之力才能闯入,所以我们两个是一起去的。”

陵越:“同去……我们同去……怎会?……”

江蓠摆摆手,不想提太多细节,接着往下说道:“当时情况紧急,难免有些意外。为了养伤,我们在银杏岛上盘桓了一段时间,然后共赴昆仑山。再根据往复水的提示,找到了解决两世失衡的方法。然后便是去跟和光打了一架。最后,九湖之水被抽干,昆仑因此损伤巨大,我和其他昆仑弟子原地留守三年以观异状。”

陵越:“三年之后,你回到了我身边。”

江蓠:“……我回到综事堂,在师兄手下做了几天事。待被师兄举荐到乌兰台后,就又各顾各了。”

陵越:“我是何时写的这休书?”

江蓠:“是在我回到玉浮之后。之前之所以没写,是因为我们都没有想到这假婚姻竟在官府有记录。后来经范大人提醒,才知道……还是写封休书,把婚离了,比较合适。”

“为什么要离婚?是你要求的?!”陵越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写休书是他自己的主意。他……至少此刻的他,想得到眼前人想到发狂。

“不是我要求的。师兄另有所爱,自然不能跟我凑合。写休书也算是……为我好吧。”江蓠没有提日进会入会资格之事。她觉得日进会并不重要,就算没有日进会,二人离婚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陵越:“你没骗我?”

江蓠:“骗、骗你作甚?”

“最后一个问题。”陵越站起身来,向江蓠走近了两步,吓得她连连后退,“白天的事,我从前是不是对你做过?”

江蓠强作镇定地扯谎道:“没有——哎,休书还我!”

陵越被江蓠拽住了袖子,他举着手中的休书问:“你留此物何用?”

江蓠理直气壮地说:“改嫁需用。”

陵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一把揪过江蓠衣襟,狠狠警告道:“改嫁一事,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江蓠:“为什么?你管不着!”

陵越亦气恼到无法言语。他面无表情地御动真气,在江蓠面前将休书烧了个一干二净后,才悻悻然拂袖离去。

江蓠气呼呼地看着空中飘扬的纸灰,抚了抚胸口安慰自己道:

“没事,没事,府衙里有备份。”

陵越御剑飞离不孤山,心中的不甘和失落如漆黑的夜色一般浓重。

他以为江蓠是因为他另娶了一房才有意疏远他,没想到她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妻子。

也许从前是过,但再也不是了。因为他亲手写了休书。

这封休书,使他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得到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