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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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庆功大典

根据假微明生前嘱托,定云子一日之内撬开了二十余座坟墓,等待这批曾经领受“特殊任务”的弟子还阳。

万幸的是,参与这次冒险行动的弟子居然无一神散,只是因神魂刚回到肉躯之中,大家都极不适应。先是昏睡了十来天,等苏醒之后又多半视物不清且听觉受损,大约休养了百日之久,才逐渐恢复得与常人无异。

云汐本不知道江蓠可以还阳之事,因她看出了陵越在与鲁遏云等人交手时的求死之志,便在救治陵越过程中擅自加了一味药,以消除他从前的记忆。但她没想到,失去记忆的陵越以自己神思不全为由,放弃了掌门之位。如此玉浮正副掌门之位就只得悬空,由辈分最高的定云子和青木长老暂摄。

对于落实夫妻名分,云汐没有抱太大期望。在她得知江蓠复生的消息之后,更是主动提出与陵越分居两处,但却也并未告知他其中情由,任凭他自己去猜测。

她想知道,当一切归零,这个没有“过去”的陵越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如此说来,岂非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之心么?

山月居中,江蓠临窗执笔,颇想记述一下过去一年多中游魂于阴阳两界之间的见闻和感想,但只是出神地听着暮春季节的簌簌雨声。

原来魂魄离体的记忆好像失去的梦境一样难以描摹。

如今所有人都已各归其位,明玉继续游历江湖,沅芷依旧做生意,杜蘅因请假太久官降两级,曦月则回西域知林堂去也。至于云漪,定云子本有意提拔她入主仙箓司综事堂,但她却一心转去昆仑派,此议遂寝。

也许最该恭喜的对象是萧道凌——他即将接任北仓派掌门之位——那他还有没有时间编书呢?江蓠对此很是怀疑,也不知道自己承诺的事情还有没有履行的必要。

她当然也听说了陵越失忆的事。她觉得,这样也好,以后见面省得尴尬。

回想自己假死之前最后一次看到陵越,还是他从太虚阁出来的一个黄昏。

她跑上前去,被陵越用剑柄挡开……当时她觉得自己多半命不久矣,可即使是死别,她也无法要求陵越停下来多听她说一句话。

好在,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记得陵越曾训斥过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所以自己接下假死的任务,也不过是履行不可推卸的责任罢了。此事在陵越看来,应是理所当然,即便自己在那过程中牺牲,也不会让他皱皱眉头吧?

深吸一口气,江蓠无奈地笑了笑。

薰焚香草的目的是为了给娜迦打掩护,她也早知这种修炼方法没有大用,但毕竟是自小形成的习惯,若运功调息时闻不到草熏炉的烟气,还真有点没法集中精神。

吞云吐雾一番之后,江蓠换了一身衣服,御剑往中丘广庭飞去。

今日是玉浮派的庆功大典。

从前她并不喜欢凑这些热闹,但这回门派劫后重生,确实值得庆祝。而向战死的同门默哀致意,更是不可不做的事。另外,借此机会见见许久不曾接触的活人们,也有助于她沾点阳火之气。

春意将尽,但空气中的花香却愈发浓郁,预示着一个慵懒的季节即将到来。对于重获新生的人来说,即便最无所事事的光阴,也极美好而值得珍惜。

江蓠呼吸着薰人的暖风,环顾四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希望自己能永远记住此刻的平静是多么地得来不易。

众人听陵微宣读伤亡名单完毕,心中难免沉重。等说起有人还阳的消息时,现场的气氛才变得有些轻松。江蓠和其他二十余位还阳的弟子被簇拥到广庭中心。大家似乎都将他们看作了劫后余生的象征,欢闹着将诸人抛起来。

“喂!苏小妹!”谢亭山奔来跟前,“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去做了死鬼?真真不讲义气。”

江蓠见他头上簪着海棠花,俏丽得似个女子,笑说:“你这人倒蛮有感情的嘛。”

谢亭山摇摇头道:“可惜可惜,你现在没机会做我大嫂了。家兄已然娶妻。”

江蓠也故作惋惜的神色,说:“啊,可惜可惜。”

谢亭山:“哈哈,差点忘了正事。刚才你家云漪小师妹跟我说,她中午吃坏了肚子,得去茅……一会儿庆功大典结束时,请你帮她点那大蜡烛。”

“大蜡烛?”江蓠顺着谢亭山指引的方向,往中丘广庭北侧的紫翠高台上瞧了一眼——那五根矮柱上的五行长明火确实熄着。据说上一次点燃还是九湖事件之后,看来是每逢灾尽都要灭了重点,或许算一种驱除霉运以迎光明的迷信。

“她负责哪根柱子?”江蓠皱了下眉头。这些柱子是由一种北海深处的油蜡制成的,其特别之处在于无需烛芯,得以五行相应的真气才能点着;“长明火”名副其实,不惧风吹雨淋,且能燃上数百年之久。

“左起第二,青色的,你没问题吧?”谢亭山压低嗓音,掩扇对江蓠耳语道,“中间的由你那老情人负责。你不必怕他,他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江蓠:“谁怕他了?”

谢亭山笑了两声,道:“不怕就好。你不知道,他现在啊,不太好过。”

江蓠:“他咋啦?不就是失忆吗?”

谢亭山:“不就是失忆?失忆很严重好伐!他为了这连掌门都不肯做,显然是难过得很呐。”

江蓠懒洋洋倚着身后齐肩高的香鼎,感叹道:“也就是喜欢寻根究底的人怕失忆,换了我就没啥感觉。你知道吗,我以前也忘过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亭山:“你没魂儿,不代表别人也没魂儿。……诶,话说回来,当年陵越到底是怎么舍得休妻的?哈哈!也不知中夜梦回时,他可曾后悔?……我只能说,老天还是公平的,让他剑术无双,就得孤独一生,不亦宜乎?”

江蓠:“你看你又胡说八道,他哪会孤独一生?他不是有老婆嘛。”

谢亭山:“他名义上有老婆,心里没老婆。心中孤独才是真的孤独。”

江蓠:“谁不孤独呢!你不也孤独,我不也孤独?”

谢亭山:“你?你就放心吧,你家里正在给你找婆家,还曾议亲到我谢府上。当时我只道是你家人不知你的死讯,我也不想跟你冥婚,所以没敢答应,现在想来还真有点后悔……哦对了,最新消息,你爹给你另找了一位青年才俊,样貌人品一等一……”

江蓠:“啊?……”

“哈哈哈哈!”谢亭山开心得摇了摇扇子,道,“想来过两日你便会收到家书了,我还是先别泄露天机得好。……好了好了,你该去点火了。点完不妨跟你那老情人聊一聊,看看会不会分外眼红。”

江蓠:“聊什么聊,有什么好聊的……”

谢亭山:“怎么,你讨厌他?”

江蓠:“有那么一点吧。”

谢亭山:“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可以形同陌路了,江蓠心里这样想。就让无关紧要的人两两相忘吧,她早就接受了注定无缘的命运,也不想与那人再有交集。他与别人过得开心,自己不会嫉妒。他若是遇到困难挫折,也自有关心他的人伸出援手,不少她一个。

紫翠高台上的江蓠,只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火柱上,既没跟陵越打招呼,也不曾正面面对他。

但她有意的回避并不管用。

头脑昏沉的陵越本觉得这庆功大典索然无味,直到他“第一眼”见到江蓠。

脑中闪现暗室中他压制住一个女子并欲行不轨的画面,却不知这是记忆还是幻觉。

低头看去,那浅笑的弧度、淡到足可瞒过多数眼睛的些许惆怅,分明与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重合了起来。

对着这个人,他竟然感到有些紧张?

应当说,又是紧张,又想靠近。

一晃神,点完青色柱火的女子已步下了紫翠高台。

他赶紧快走几步,抢到江蓠前面,十分客气地抱拳道:“在下陵越,因伤失忆,想请问姑娘与我可是旧识?”

江蓠只得躬身回礼,答道:“陵越师兄,我叫江蓠。你我是同门,自然相识。”

“江蓠?”陵越向前一步,想仔细瞧瞧眼前人。

江蓠:“陵越师兄可有吩咐?”

“我……”陵越心跳加速,头脑发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没……只是觉得姑娘面熟。”

江蓠淡淡一笑,道:“本就认识,当然面熟。陵越师兄,我想去看望生病的云漪师妹,师兄若没有吩咐,我便先告退了。”

陵越的第一反应是想喊“不要走”,可眼下又找不到留住眼前人的理由,只能放她离去。

人虽走了,但一丝似有若无的白花香气却在原地萦绕未散。

回想适才那一抬眸的晶亮与清澈,陵越只觉得胸膛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欢喜与悸动。自伤愈苏醒至今,他还是第一次感到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那个人的出现,仿佛使四围青山平添翠色,让寂静天地多了生趣。

“江蓠、江蓠……”陵越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刚问来的芳名。

确实是个“芳”名,从名到人,都自带香气。

她是谁?跟自己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他已迫不及待想知晓这一切。

在去往云漪住处的路上,江蓠回想着刚刚与陵越的交谈。

她觉得,好像不管自己如何逃开,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会把她拉回到陵越身边,好像老天要检验她有否把创伤后的自己修补得牢固结实。

她觉得自己倒是蛮结实的了,只是感到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