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血雨腥风的皇家手足情
太祖大行封藩,为日后埋下了巨大的隐患,而瑜妃向自己的儿子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真相后,母子俩在复仇的血泪中,开始了一连串可怕而血腥的行动,让整个后宫都笼罩在血雨腥风之中……
懦弱且仁厚的皇太子朱标中毒身亡,死前痛苦不堪,死状凄惨瘆人,但他却留下亲笔遗言,不让追究害他的人……
太子朱标的死也引发了贤德识大体的马皇后之死……
1、一语成谶
日月如梭,时光留不住,一天天一年年转眼便过去了,马后所诞的太子朱标已十八岁了。
早在大封功臣以前,太祖曾分封诸王。宁妃生了一子名枫为晋王,封在太原。惠妃生了两子,一名樉为秦王,封西安;一名棣为燕王,封北平。瑜妃生一子名梓为潭王,封长沙。淑妃生一子名桢为楚王,封武昌。王妃生两子,一名榑为齐王,封青州;一名檀为鲁王,封兖州。吴美人生一子名橚为周王,封开封。
太祖封藩自有一番深且秘的用意,他亲眼看到元末农民起义四处爆发的时候,元王朝在各地缺少强有力的藩卫。有鉴于此,他决定仿行封建制度,预王诸子,待他们年长后,一律遣就藩封,作为屏蔽,以永保帝业,免得皇族势力单薄。在进行这一番努力的同时,太祖为了不使天下人感到他私心太重,在封藩前还特意作了一番表白:
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今诸子既长。宜各有爵封,分镇诸国。朕非私其亲,乃遵古先哲王之制,为久安长治之计。……古今通谊,朕何敢私!
对这种分封的弊端,一些有远见的大臣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很少有人敢公开说。著名的文士解缙率直敢言,他多次上奏阐述这件事,他说分封势重,万一不幸,必有厉长、吴潞濞之虞。说得最直率的大概就是那个平遥县的训导叶伯巨了。洪武九年,叶伯巨上书言事,说太祖“太过者三”,第一条就是“分封太侈”:诸王各有分地,盖惩宋、元孤立,宗室不竞之弊。而秦、晋、燕、齐、梁、楚、吴、蜀诸国,无不连邑数十,城廓宫室亚于天子之都,优之以甲兵卫士之盛。臣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则削其地而夺之权,则必生觖望,甚者缘间而起,防之无及矣。议者曰,诸王皆天子骨肉,分地虽广,立法虽侈,岂有抗衡之理?臣窃以为不然。何不现于汉、晋之事乎?孝景,高帝之孙也,七国诸王,皆景帝之同祖父兄弟子孙也,一削其地,则遽构兵西向。晋之诸王,皆武帝亲子孙也,易世之后,迭相攻伐,遂成刘、石之患。由此言之,分封逾制,祸患立生,援古证今,昭昭然矣。
在当时,太祖见疏大怒,认为叶伯巨这是在离间他们一家骨肉,发狠要亲手射杀他。叶伯巨终于为这件事死在了狱中。不幸的是,在日后,叶伯巨所言的果然变为现实,真是一语成谶。
太祖定制,皇子封为亲王都授予金册金宝,年食禄米万石。冕服车旗邸第,仅下天子一等,公侯不得与之平起平坐分廷抗礼,公侯大臣见了他们都要“伏而拜谒”。藩王的嫡长子立为世子,即藩王的未来接班人,十岁时就授予金册金宝。其它诸子则授予涂金的银册银宝,封为郡王。以后各世子孙都有封爵,自六世孙以下都封为奉国中尉。他们出生的时候要向宗人府请名,年龄大了要请婚。但他们不能从事士农工商之类的行当,只是坐糜俸禄。明中期以后,皇室成员的俸禄成了国家沉重的包袱。
藩王的就职典礼也甚是隆重。惟有藩邸护卫有人数限制,少者三千人,最多不过万九千人,这是防藩王作乱的意思。但这只是就一般情况而言,像北边防御蒙古的几个藩王,所统兵士都超过此数。例如在大宁的宁王“带甲八万,革车六千”。
同时太祖又怕后代继统者不肖,被群小蒙蔽,所以在立祖训的时候,有“皇上如其昏瞀不明,权奸当国时,准许藩王起兵进京清君侧”。太祖的筹划自觉到了尽善尽美,如此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却不料此举后来居然尾大不掉,遂成燕王靖难的祸祟,藩王们拥兵自重,他们没有行政权,但有军事权。朝廷调地方军队,地方守镇官还要得到当地藩王令旨后才能调动。遇有战事,即使元勋宿将也要听藩王节制。太祖感到他这套制度比以往历代都严密,大明江山可以长治久安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刚死,就爆发了燕王朱棣与建文皇帝争夺皇位的“靖难之役”。太祖这也是立法防弊,弊反愈多,弄巧成拙了。
2、爱子教有方
太祖因为与马皇后的恩爱,对于她所生的长子,也是疼爱非常,在他一出生的时候正赶上战事连连,太祖却顿时就开颜欢笑,到了三朝,太祖还亲自抱了太子,祭告太庙,赐名叫作标。他以后的儿子出生时,因为军情紧急,他甚至对自己的那些个儿子都来不及看上一眼,便又到前线指挥打仗去了,至于怎么样为这个孩子取个吉祥名字,他就更没有功夫去琢磨了,比如日后成为大明朝第三代皇帝的朱棣就是这样的,他一直到七岁才有自己的名字。
太祖在打天下时和在位的前期很重用有学问的文人,如李善长、刘基、朱升等人,他其实一生都为自己文化水平低而遗憾,因此,他十分重视对孩子们的教育。因自己年少时家贫无力求学,他称帝的第一年,就在宫中修建了大本堂。作为太子和诸皇子学习的场所。堂中藏有大量历代图籍,以供观览。征聘各地名儒,轮班授课,教育太子和诸王,如宋濂等,都是满腹经纶的大儒。太祖对教师们说:“一块纯金得找高手名匠打造才不算辜负了它,一块美玉须得有好玉匠才能把它雕琢成器。子弟好而不求明师,这岂不是爱子弟反不如爱金玉?好师傅要作出好榜样,因材施教,培养出人才来。朕的孩子们将来都是要治国管大事的,诸功臣子弟也是要作官办朝事的,所以必须要首先让他们成材。教育他们的方法,要紧的是正心,心一正万事都好办了,心不正,诸欲交攻,那实在要不得。所以你们要用真才实学来教导他们,用不着象一般文士那样光是记诵辞章,寻章摘句,死记硬背,那样一无好处。”
在这样的严格教育下,诸皇子成年后大都很能干,有的善于统兵作战,有的擅文长诗,有的文武齐备。对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太祖严加训斥,连死了也不姑息。二儿子秦王生前有很多过失,死后,太祖亲谥为“憋”。十儿子鲁王迷恋金石,毒发伤了眼睛,死后,太祖也谥为“荒”,以示贬斥。
在一般人看来,帝王子孙们的宫廷生活一定是非常幸福的。其实不然,除了物质生活富足以外,其它乐趣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枯燥乏味的。比如参加朝祭。他们要没完没了地参加各种朝见和祭仪,都要一本正经,不能有半点儿戏。除此之外,就是跟随几个大儒一天到晚诵读儒家经典。每当他的皇帝老子要举行大祭如郊祭、谒庙时,太子朱标和他的弟兄们都要去助祭,这样的时候他们才能目睹到一些民间生活情趣。
那天太祖退朝回宫,趁众子们都在跟前,便指着宫中的一片空闲地段对他们说:“这里并不是不可以建亭台楼榭,作为游玩场所,只是朕不忍心多费民财罢了。过去商纣王大造琼宫瑶室,结果使天下人都怨恨他。汉文帝曾想建露台,因怜惜一百两银子的费用,就没有建,所以当时国泰民安。你们以后对此一定要有警戒之心啊!”在这种场合,太子朱标和兄弟们都格外恭谨,否则一受惩罚,就比师傅们来得更严厉。
太祖曾有一段明确的自白:“朕于诸子常切谕之:一、举动戒其轻;二、言笑厌其妄;三、饮食教之节;四、服用教之俭。怨其不知民之饥寒也,尝使之少忍饥寒;怨其不知民之勤劳也,尝使之少服劳事。”太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让儿子们都穿着麻鞋,裹上缠腿,像士兵那样到城外远足,十分之七的路骑马,十分之三的路要步行。这对长期住在深宫大院中的皇子们来说,虽说劳累点,但还是饶有兴味的。还要不时地在演武场上练习武备,以健体强志。在这样的教育中成长起来的四子燕王朱棣对于到外地去当藩王很有心理准备,在他日后能做到南北征战,不畏塞外风寒,就得益于这段经历。
3、瑜妃泣诉杀父隐情
八皇子潭王朱梓是瑜妃所生。这位陈友谅昔日的爱姬,早在友谅一死的时候就已经有孕在身了,当年的她曾暗抛血泪,向上苍虔祈诚祷:“妾含垢从贼,如若生个男孩儿,他日必定会为父报仇雪恨。”阇氏怀着这样的想法就如同她怀着别人的身孕一样,都是为当年的太祖所不知道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位楚楚可怜含泪忧怨的美人其实是勉强顺从他的。太祖登基后,封阇氏做了瑜妃,不久便生下潭王梓来。后来太祖见诸皇子已都长大,恐他们互相猜忌,便下谕到所分封的各地就藩。
诸子领了圣旨,各自回去携同家眷起程赴封地。潭王朱梓也受命起身,临行前进宫来向他的母亲瑜妃辞行,瑜妃问道:“你要到什么地方去?”潭王答道:“父皇封儿在长沙,自然是往长沙去。”
瑜妃听潭王亲亲热热地称呼太祖为父皇,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潭王只当是瑜妃爱子情深,不忍分离,以至垂泪,便忙安慰她道:“父皇有旨,准皇子春秋两季进京定省,相见的日期很近,母亲大可不必这样悲伤的呀。”
瑜妃听到这儿没说什么,只是屏去了宫女,垂泪低声问道:“我来问你,你是受什么人所封?”潭王不明白母亲何以明知故问,他奇怪而理所应当地回答道:“当然是受父皇所封呀。”
瑜妃立即便跟上一语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什么父皇,可是你知道你父皇在哪里吗?他怎么能来封你呢?”潭王非常诧异,说:“当今的皇帝不是儿的父亲吗?”
瑜妃哭着道:“这是仇人,哪里是你父皇呢!”说到这儿,瑜妃已哭得泣噎欲绝,潭王知道这其中必有大意外的事,便忙跪下询问瑜妃,瑜妃便哭着说,“你的生父是从前的汉王陈友谅,被朱元璋逼得兵败身亡,儿如今身长七尺,不知替父报仇,反称仇家作父皇,试问你将来有何颜面去见陈氏的祖宗?”瑜妃说罢大放悲声,压抑了十多年的悲愤终于有机会大哭一场,瑜妃此刻感觉到非常痛快和轻松,她一向压抑忧郁的情绪在今天这样的一个大放悲声的机会里得到了放松之后,瑜妃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然后又说道:“你苦命的母亲岂是贪图富贵才肯做仇人的皇妃,我当年屈身事仇人,实在是全为了你尚在我腹中啊,为了这一点骨血,十余年来,我忍辱含羞地过着日子,每次与仇人同床共枕,我都有想要一刀杀了他的冲动。如今你已长大成人了,千万不要了忘记父仇家恨!当然你若是无心去复仇,那就算你苦命的母亲白白辛苦了一场,以后你尽管去受仇人的封赠好了,也不必再来看你苦命的娘了。”
瑜妃一边说一边哭,早把个潭王气得眼睛喷火,怒发冲冠,高声大叫道:“罢了!罢了!俺这就去和仇人算帐去!”说着就壁上抽了宝剑,三脚两步地往外便走。
瑜妃疾忙拦住,惊问道:“你到哪里去?”潭王咬着牙跺着脚地吼着:“儿砍仇人的头去!”瑜妃大喝道:“似你这般卤莽,不是要害我么?”潭王说道:“儿替父亲报仇,怎说害了母亲?”瑜妃怒道:“现在他护从如云,你单身前去,必然寡不敌众,打草惊蛇,画虎不成反类了犬,这还岂不是害了我数十年的苦心吗?!你若果真有心报仇,我们慢慢地商量办法不迟。”
潭王见瑜妃说得有道理,他激动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半晌把剑还了鞘,坐下来问道:“依母亲的筹划,我们该怎么样去报这份血海深仇呢?可是要等不到我杀了他,朱元璋这个老贼自己病死了,这个仇可怎么能报了?”瑜妃闻言,带泪笑了:“痴儿子,他死了有什么要紧,他难道没有子孙吗?我的想法就是,必须设法把他的亲子一个个地剪除了,到时候,那个至高无尚的位置自然就是你的了。到了那一天,朱氏一门九族的生死就都在我们掌握中了,这才算得是真正地报了仇呢!”潭王也高兴了,说道:“好!妙!这样地说来,我们宜先从继统上着手了。”瑜妃点头道:“正是这样,这就叫擒贼先擒王。”
潭王细一考虑,又皱起了眉头,道:“这个计划虽好,可要想成功却很不容易,你想想东宫的名分已经册定,我又排在第八个上,倘要把他们一一地收拾干净,那非得有极大的势力,怕未必能办得到!”瑜妃以一种老奸巨猾老谋深算的高度,向潭王啐了一口道:“傻子!谁叫你真的靠傻劲去拼呢。”说着便附在潭王的耳边,说你只须如此如此,保管他们朱氏一门再不能留下活口。
潭王听了大喜,然后别了瑜妃,出了万春宫,回到潭王邸中,连夜上疏,推说自己感冒着了风寒,现正卧病在床,要求暂缓遣赴封地。太祖因为舐犊之情,自然也就含含糊糊地批准了。
留在京都的潭王,第一下要下手的就是皇太子标。
4、抑郁的皇太子朱标
皇太子标为人温文有礼,纯厚贤德处酷肖马皇后。太祖为太子标聘用了很多著名文人和朝廷重臣教导他,太子标成年后,就让他处理政事,学习治国,还常常教训他要仁、明、勤、断,这样才能保住天下。但是太子标对于这四点,做得最好的就是首先这一点,他生性就是如此,且兼举止温文尔雅,俨然一个儒生,太祖非常不喜欢。生性忠厚的太子标更让太祖不喜欢的就是,他绝对不赞同太祖大杀功臣。每当太祖要杀功臣时,他总要加以劝阻,希望太祖以仁慈为本,顾及亲戚情谊和兄弟友爱。为此父子间经常发生争执。
在对李善长赐死的当时,太子进谏道:“父皇诛夷太滥,恐伤和气。杀人实在是个下下之策。”当时太祖没说什么,第二天太祖故意将一条棘杖扔在地上,叫太子标去拿起来。太子标因为杖上有刺,畏畏缩缩地不敢去拿,可不拿又不敢,太祖便笑道:“朕让你拿起杖来,你怕那杖上有刺伤了手,所以不敢拿,那么朕现在把刺拔掉了再交给你,岂不是万无一失吗?朕尔今大戮诸臣的做法,正是在为你除杖上之刺呀,我的儿呀,你为什么就不明白父皇的苦心呢?”
太子标听到这儿,果然非常感动,感动得泪流不止,然后就着这不止的热泪,跪下哭着顿首说:“父皇的苦心,儿臣早就明白,可是父皇须得三思,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自古上有仁君,下才有良民啊……”太子标还没有说完,太祖就气得脸都变了色,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抓起一把椅子就朝太子标扔去,吓得太子标急忙起身就跑,跑出殿外,跃过精美别致的雕花护栏,一头就扎进了那一向为皇家夏季观莲赏荷用的御河中,虽然及时地被左右救起,可他却大病了一场,病后也一直抑郁不乐。
5、手足始相残
懦弱且仁厚的太子标此后唯读书修德,再就是和宋濂、叶琛等几个文学前辈研究些经典,闲余的光阴也不过是饮酒赋诗罢了。在诗词歌赋中,他最喜欢唐人七律。一天,他题一幅山水画轴道:
路险峰孤荒径遥,寒风萧瑟马蹄骄。
青山不改留今古,世事浮沉自暮朝。
地瘠藏芜剩鸟兽,村居贫士放渔樵。
可怜裙履成陈迹,独有空丘姓氏标。
这首诗一时在宫内传遍了,有几个宫人没事的时候还把它当成歌儿来唱。这事传到太祖的耳朵里,叹道:“诗义薄而不纯,恐标儿终非鹤算之人。宋濂等是当代的宿儒,不教东宫治国经纶,却去学些妇女幽怨之词,这岂是圣贤之道?”于是把宋濂、叶琛等宣至谨身殿上,严加训斥。
太子标听说了,从此便抛去韵文,从此不敢再谈诗作赋,从此也就更加抑郁不乐。也合该有事,仁厚、懦弱又抑郁不乐的太子标那一天从文华楼经过,见潭王梓正伏在案上做诗。太子标读了他的诗句感觉婉约绮丽,爱不忍释,且更兼此又触起其所之好,不免也提笔和了一首。
从这以后太子标因潭王也工吟咏,就将他引为知己,两人一天亲密一天,诗酒留连,几乎不能一天不见面,这样一来,太子标就自然会不时地往潭王府邸来,两人高歌联句,成为他们生活中的常事。
自然就会有那么的一天晚上,太子标从潭王府邸归来东宫,忽然连声呼叫腹痛,叫声未绝竟然就疼得倒在地上乱颠乱滚起来。等到太医院太医赶到,太子标已是血流满口,肤肉崩裂了。可怜一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太子,直弄得眼珠突出,遍身青紫,死状十分凄惨瘆人。
这时太祖和马皇后及六宫妃子也都来探望,齐声说是中了毒,那太医院也是这么说。
太祖当即便传集了东宫侍候太子的宫女内侍到齐,追问太子中毒的缘故。宫人们回说,太子从潭王府一回来,就连声喊着腹痛,不到一会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时六宫嫔妃们,除了瑜妃之外,也都齐集在那里,惠妃便说:“既然是从潭王府归来就这样,显然那潭王是关系重大了。”她在说这话时,知道会有效地讨好马皇后,同时也会更有效地让火借着这风势烧得更旺,但她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她的儿子也即将步太子标之后尘。
果然太祖更加怒火万丈,说:“那分明是潭王下的毒手了。”正要传旨命锦衣尉带潭王来回话,忽见东宫内监呈上一张笺纸来,屈着一膝向太祖禀道:“太子在临终前,说是务必让把这个呈达皇上。”太祖展开瞧时,虽是太子亲笔,却写得字迹潦草,看来是在临绝前的那极端疼痛的折磨下书写的原故。笺纸上写着寥寥几个字道:“臣儿命该绝,不该八弟之事,父皇勿冤枉好人。标留……”后面还有歪歪斜斜的一行字,并数点凌乱的墨渍,那字都是看不清楚的,想必是太子写到这里,毒性发作得更厉害了,写不准确了。太祖读罢,不觉放声大哭,马皇后更是哭得伤心,六宫妃也无不纷纷落泪。
一时间宫中满罩着愁云惨雾,一片痛哭声直达宫外,大家直哭得天昏地暗,马皇后几次昏厥过去,太祖也是两眼血红,顿足叹息。
但传询潭王的事,却暂时搁起。因太子留有遗言,太祖成全他至死也不忍有伤手足之情的做法,只是把太子盛殓了,命宫内外及文武大臣挂孝一天,又去召了天应寺的僧徒百人,追荐太子,凡丧葬的礼仪也格外从丰,太祖又亲题谥号,叫作懿文太子。
6、马皇后之死
马皇后思子心切,又亲眼目睹他临死时的惨状,不久便抑郁出一场病来,太祖再三地安慰,马皇后的病却日重一日,临终前,她枯柴般的手,无力地握着太祖的左手,只说了句望陛下亲贤纳谏,臣妾要去了,就气绝而逝。
太祖又大哭了一场,下谕为皇后发丧,又传旨自亲王以下文武大臣,一概挂孝六月,一切庶民人等也举哀三天,三天之内禁止肉食,一年中停止喜庆婚嫁。是年的九月,葬马皇后于孝陵,尊谥马后为孝慈皇后。
举殡的时候,太祖亲自执绋恭送。可是偏偏天公不做美,临葬时大雨滂沱,地上水深盈尺,太祖一边撩衣涉水,一边懊丧且衔恨地说道:“皇后一生贤德,恩惠及人,老天倒不能见容吗?”
应天寺的僧众各持着幡幢铙钹,随后恭送皇后的灵輀。方丈慧性见太祖不高兴,便随口诵出四句来:“雨落天垂泪,雷鸣地举哀。西方诸佛子,同送马如来。”太祖听了,不禁化愤为喜,立即命石工把这四句镌在陵前,作为偈语。现在的明孝陵里,这块石碣上的字还斑驳可见。
太祖丧了仁子又失贤后,心中愈发郁郁不乐。皇后马秀英翊赞内治,所有补阙匡过等事,真堪称是古今少有的一位贤后。在胡维庸的党案中,宋濂的儿子宋澻也连坐被戮,宋濂也再被儿子的诛连而械系入刑部。马皇后听说后便急忙进谏:“平民百姓人家为子弟请个老师,还能始终尊敬,况且宋濂亲授皇子,难道就不可以保全他吗?”太祖道:“既为逆党,如何能保全?”马后又道:“宋濂早就退出官场,闲居在家,对这些事情肯定是不知情的;况且宋濂是皇太子的师傅,又是一代大儒,陛下宜施恩见宥。”
太祖发怒道:“宋濂既属逆党,应受国刑,你们妇女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些什么!”说着御厨进膳,马皇后在旁侍食,可她什么也吃不下,太祖便问:“卿嫌肴馔不精吗?”马皇后垂泪道:“妾与陛下起身布衣,当日餍粗糠尚甘,今日怎敢嫌佳肴珍馔不精呢!?不过妾闻宋先生受刑,他曾做过诸皇子的师傅,妾这时不觉替诸皇子伤心罢了。”太祖被她说得很为感动,当即传谕,赦宋濂出狱。
那一天,太傅张君玉为诸王子讲经,秦王嘻笑乱叫且手舞足蹈,搅得课堂一片混乱,君玉非常生气,用界尺击伤了秦王的额角,秦王便哭着去找太祖告状,太祖大怒于张君玉无礼,随即令内侍传旨,将张君玉系捕入狱。其时缝工正在进呈御服,马皇后手拿华美的御衣对太祖说道:“很好的绫锦,被他剪成了这个样儿,我看应当把缝工治罪。”她这句话吓得那个缝工面如土色,连连叩头,叩得头额流血,叩得太祖也心软了不禁笑道:“他这是奉命制衣,剪是必须的,怎好无辜处罪呢?”马皇后这才正颜厉色道:“那么张君玉受上命教训皇子,就算是使皇子受责,也只好由他去,怎好把他治罪呢?”太祖恍然大悟,便赦了君玉。
有人在太祖面前说郭景祥的儿子不孝,甚至持槊要打景祥,太祖便要将这个不孝之子正法,马皇后奏道:“妾闻景祥只有这一个儿子,独子易骄,但也未必都会如同别人说的那样啊,我看还是应该查明属实,再进行定罪妥当,否则杀了不肖一人事小,可就绝了郭氏一门的后了,这样会有伤陛下的仁惠呀。”这是真正的仁人之言,而不可视为妇人之仁。后来太祖经过调查,郭景祥之子果然是被人诬陷的,于是太祖叹息道:“若非皇后之善言,朕险些断了郭家宗祀。”
此外马皇后隐护功臣的事更是不计其数,就是发生在宫禁里面善行,也不能一一说尽的。宫人如有被太祖临幸得孕的,马皇后便会对她倍加体恤,妃嫔等如果因为说话做事不小心或任性或不会讨好,忤了上意的,马皇后必然会为她们设法调停。
马皇后病危之时,群臣请祷祀并求良医,马皇后却对太祖说道:“生死有命,祷祀何益?白白地浪费人力财力。世有良医,也不能起死回生,倘若服药后不见效,大家恨罪起治病的医生,岂不是增加妾的罪过吗?”明淑如此,太祖感动不已。马皇后临终前,太祖问她有什么遗言要说,马皇后呜咽道:“妾与陛下起布衣,赖陛下神圣,得为国母,志愿已足,尚有何言?不过妾死以后,只愿陛下亲贤纳谏,慎终如始罢了。”“亲贤纳谏”四个字,可以说道尽古今的为君之道。
寿仅五十一岁的马皇后虽然贵极正宫,生活却一直很检朴,非大事不着新衣,太祖的罗袜都是皇后亲手所制。每逢大兵出征,马皇后总会把戒妄杀的绣额,颁赐与统兵的将士。其他如规劝太祖修道,训导皇子学礼,优视六宫嫔妃,恩遇宫女内侍等种种的美德,不仅让太祖从此不忍册立正宫,只令宁妃权摄六宫;且自她在洪武十五年八月崩逝后,不但太祖常常想起她来就痛哭号淘,就是宫廷内外,也歌思不忘,宫中曾有人作追忆歌道:
我后圣慈,化行家邦,抚我育我,怀德难忘。
怀德难忘,于万斯年,毖彼下泉,悠悠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