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一生等待：沐子歌
第一次见面，就注定，今生，我的心上，只会有一个她。
我与她的故事，没有阴谋，没有算计，没有占有，没有征服，平静如水，却充满幸福。
初到星辰殿，我并没有想到此行会见到传闻中的慕容情。我回到故地的时间并不长，对她的了解其实也不多，只知道她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当然，欣赏这份美，不仅需要勇气，多少还需要点命。当江湖把这位女子传得神乎其神的时候，我并没有特别多的想法，在北方多年，美人也算是见过不少，真能称得上是沉鱼落雁的也有，却总是觉得少了些味道，不知是缺了岁月的沉淀还是因为被人生沉淀得太多，而失去了纯粹。
我会想，一个叱咤江湖的女子，多半，是被阅历打磨得圆滑而妖艳了。
然而，她伴着飘零的雪花从天而降，稳稳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的判断出现了十分严重的错误。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未施脂粉，清丽脱俗。分明就是一个小姑娘，却让人只一眼，就忘不掉。
这就是传说中的慕容情？我一点都不相信。
不过，她训斥护卫的样子，不怒自威，倒是真有些副帮主的气势。跪在地上的人战战兢兢，生怕再多说一个字，就会惹怒她，招来杀身之祸。
我疑惑了，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可怕的？
她拉着我的手进入慕容府，我能瞥见周遭人惊讶的目光，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我暗自不解，是因为我，还是以为她？后来我知道了，是因为她的举动，就如她之后对我说的，慕容情的手，不是什么人都能牵的。
可就在那一天，她主动握住了我的手。
无疑，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幸运。
或许，那一刻起，我跟她的命运，就有了联系。
大殿之上，我见到了慕容博还有离振天。跟打听到的一样，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过，令我惊讶的是，慕容情坐在副座之上，她的气场竟然丝毫不输给另外两个久经历练的老江湖。
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真的有些人，天生就属于武林？
如果是，那我只有遗憾，经过多年的漂泊和游历，我深知，这样的女子，大多是不会有太好的结局。我甚至隐约有一种预感，这个女孩子，会遭遇常人无法忍受的磨难，而磨难之后，她的心境会变得开朗，而她的生命，却会变得短暂。
二十岁，若是她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二十岁，她一定会成为江湖的传奇，不朽的传奇。
只可惜，我最不该灵验的预测，还是成为了她后半生的真实写照。
最难忘，雪中，她踩着我的脚印，活泼好动的样子。明明是我习以为常的雪天，她却仿佛是见到了什么奇景一样，玩得开心自在。
那一双清澈的回眸，加上俏皮的眨眼，彻底令我沦陷。
我忘记了，在南边，甚少飘雪。
她单薄的身影，在小小的亭中，莫名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孤独和无助，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去怜惜她、照顾她。
刚刚见面的人，我却看穿了她的伪装，是不是也算一种缘分。
所以，这，是爱吗？
她叫我沐哥哥，从未被人如此称呼过的我，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她说我像她的哥哥，我这才知道，原来，她还有个兄长。就当她的大哥哥也好，不会拥有，却也不会失去。
可我当时不了解，明明慕容家有男儿，为何一切担子都压在了她一个女子身上？关于慕容家的所有事情，还有擎苍和星辰的故事，都是无忧城老城主慢慢讲给我的。
那天，我给她讲了自己的血仇还有过去的生活：跟义父死里逃生之后，为了养大我，为了彻底逃开蓝远的势力范围，我们一直逃到了北方。这边，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刚开始我还有些不适应，渐渐的，却喜欢上了。
万物新生的春天，骄阳如火的夏天，萧索悲戚的秋天，还有银装素裹的冬天。
每隔几个月，都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每过一年，却还能发现与上一年不同的地方。
义父为了养大我，白天想个普通的商贩，卖一些东西；夜里，回归本职的身份，仍旧是一名重金才可聘到的杀手。不过，也因为这样，我们总是没办法在同一个地方待上太长的时间，怕会被人察觉到异常。
我的武功，底子是来自父亲，而之后的成就，全是源于义父的倾囊相送和悉心教导。真的难得，他视我如己出，全心全意地照顾着，保护着。
我们的日子，虽然颠沛，倒也还算不错。
直到义父终于老了，他的剑再也无力出鞘，时过境迁，我们终于回到了故土。
熟悉的地方，陌生的环境，我心底的仇恨，被完全激发。每每听到江湖上有人提起蓝远，我就恨不得将他们全部碎尸万段！可是义父一直警告我，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撼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蓝远，他让我等，我却一刻都不想再等。义父病逝，我迫不及待地就来到了星辰。我清楚地知道，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得到一份足以抗衡蓝远的力量。
她静静地听我讲完了所有的故事，然后给了我暗示。
她要走了。
我有点舍不得。
我享受每一刻与她独处的时光，更贪恋她给我带来的那份单纯。是的，单纯。没有一个人敢用在她身上的词，可我却始终觉得，在她的内心深处，是无比单纯的。
忽而，我看到了地上覆盖着的一小堆雪，进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团了一个小小的雪球，然后叫住她，丢了过去。
显然，她不知道这个叫做打雪仗。
于是，我们两个人，竟然就在这院子里玩了起来。
她银铃般的笑声，是雪天里，最动听的歌谣。
慕容情，这真的就是慕容情吗？是江湖传闻言过其实，还是她在我面前，是另一个她？我分不清了。
但是，只有一点，我非常确定，她对我，没有一丝欺瞒和利用。同样的，我对她，也是一片真诚。
就是这样诚心相对的交往，不是我人生的唯一，却是她生命中的唯一。
我不是她唯一所爱，却是她唯一用真心相待的朋友。
我没有算问儿，因为他们相识的过程，本身就带着算计，完全不是她能够选择的。
杀机在我的身旁一点点显现，我大致有了察觉。慕容博对我有所防范，他什么都没问过我，却想要杀我，那必然是因为我的身份被识破了。我不必去打听他是如何知道的，凭他的势力，想摸清楚我的底细，简直易如反掌。直觉告诉我，他对我的敌意，不止源于我出自擎苍的身世，大抵还会有更深一步的原因。
我的仇人，或许，还有一个慕容博。
我必须要离开星辰，尽快离开。
鬼使神差，我想到了慕容情。
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够帮我，那么就一定是她。
寂静的小院，弥漫在空气里的杀气，浓重而凌厉，侍卫只告诉我她在练功，却没告诉我突然闯入的危险。
措手不及的攻势，是她下意识的回击。我也没有坐以待毙，迎上她的刀锋，与之一战。
这一战，我终于体会到了她的恐怖。
若不是最后她明显地收手，只怕我会死在她的手上。
对战中的慕容情，完全变了一个人，冷静、沉稳、狠绝、无情，还有不可被战胜的自信。在她的眼睛里，我仿佛只看到一具具倒下的尸体，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好险。
她再一次给了我提示，让我的推测得到了肯定。
于是，我拜托她帮我逃离。
说实话，我不了解慕容博，我只道他们父女不会有什么芥蒂，我才敢求她帮忙。如果那个时候，我了解那人的绝情，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她拖下水的。
一枚玉牌，是分别前的礼物；
一句交易，是她保全我而做的让步；
一份鼓励，是她点醒了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我；
一声不见，是她内心对这份纯粹友谊的珍惜。
但是，我想再见。
我第一次遇到一个人，可以将女孩的天真，女人的成熟完美地结合；可以将有情和无情，融合得天衣无缝。
我，再难，放下她。
情儿，当我有能力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回来，帮你找回真正的你。
可惜，这份在心底的承诺，最后还是落了空。
离开星辰，我遇到了无忧城主，成为了他得力的助手。亦师亦友，他对我也算是有着知遇之恩。而那些年在街头巷尾的生活，也令我多少添了些地气，跟着他，做做生意，倒也是不赖。
没过多久，我便接任了城主之位，开始了属于我的生活。
我将自己住的地方，改建成花园的样子，种满了她最爱的鸢尾花；将园中的院子，建成我记忆中的样子，是我们共同的回忆。我收留蓉儿还有慕儿，只因为她们与她有一分的相似。
我努力着，要变强。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复仇不再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我只知道，有一个人，在等着强者，去赢得她的心。
可是，先来的却不是最终的。
真诚以待，却还是败给了命中注定。
毕竟，情，不讲先来后到。
关外一笔利润巨大的买卖，让我壮大了无忧城，却让我失去了救她的机会，造成了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也是我至今最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
销声匿迹，我寻她不得。
我便用尽一切办法，查清楚了我不在的一年里，她的全部遭遇。
我没想到，这件事会与楚家有关，更牵扯着问儿，我失散多年的兄弟。
事情发展得愈发复杂，我也只好静观其变。
她安好，就好。
支离破碎地活着，也终究还是活着。
正如当初我所预料的那般，她经历的，是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和磨难。凤凰涅槃，重生的她，会慢慢回归本心。
可是，她的心，却不再有机会属于我。
楚无欢，这个人，是恩人之子，却又是她痛苦的根源，也是她生命的唯一，还是我最想取代的人。他做过的事情，我不得不承认，很精明，却不像楚家后人该做的。少了份担当，多了些算计，他是很聪明，却同样危险。
日子一天天过去，情儿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星辰总舵，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我便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情，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赶了过去。可是，我还是迟了一步，错过了她与楚无情的那一战，只看到她被他从坟中救起的那一幕。
还没到我现身的时候，不得已，我没有露面。
我相信无情，他的为人，承自楚伯父，远比那个楚无欢要强得多。
很快地，江湖传言纷起，都说慕容情败在了楚无情之手，加上我之前暗中打听到的一些线索，以及我对情儿的了解，整个过程，大抵是明白的。
一个牺牲自己保全大局，一个保了大局，同样保住了该保的人。
这样多好，慕容情已死，她的人生可以重新选择了。
不需要再征服，只需要默默地守护。我当年的承诺，从未忘记。
不过，好像命运不喜欢我跟她有圆满的结局，在我又一次要去寻她的途中，我遇到了一个女子，与她很像的女子。她重伤在身，我不能见死不救，只能暂时拖住了自己的行程，带这女子回城治伤。
哎，这一次错过，便是终生的错过。
那些伤口，是楚无欢的独门武功所造成的，我有些同情这女子，却对她的身份起了疑。
后来，她告诉我她叫轻君。
再后来，她说她能助我得到慕容情。
一切都变得有意思了。
我的好情儿，出卖朋友、出卖恩人的人，你竟然会留她到现在？
你真的变了。
既然，这个人试图取代慕容情，那我便成全了她。
同样的手段，无一例外，全部用上了。
我要她感同身受，尝尽情儿那些日子里吃到的所有苦，体会她所有的绝望。
不过，也正是她的出现，才让我知道了更多被我忽略的事情。
是时候了。
随着蓝远的再一次出手，沐家的往事，也是时候浮出水面了。
赶在姓蓝的之前，我将实情散播了出去。
先发制人，抢的先机，为了沐家的仇，也为了我心爱的女人。
玲珑轩，我与与楚无欢正式碰面。
在楚家见到了轻君口中改头换面的慕容情，那个化名轻城的女子，她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是当年纯粹的样子，只有极少人见过的那个样子。
在楚家见到了问儿，已经改名为若问的沐子问，当年被我弄丢的弟弟，在他的身上，我感受到了沉稳和柔情，他始终都是沐家的儿子，天生的温柔，终于被他找了回来。
楚家兄弟视他为至亲，这一点，令我动容。
楚伯父种下的因，楚无情和楚无欢继承了下来，他们的感情，是真实而深刻的。
一切，都在按照我想的那样发展。
一切，都在证实她们是同一个人。
一切，都正式开始慢慢浮出水面。
我故意的试探，楚无欢没有中招，慕容情却看破了用意。
她来了。
来到这座我因为她而壮大的城，来到这座布满了我思念的花园。
我们，竟然还可以像以前那样相处，在我的面前，她最终还是扔掉了面具，放下了伪装。
真，诚，在我们之间，一直都是这两个字。
可是，这个死丫头，张口闭口都是无欢，让我很窝火，她的情太深了，注定不会再有我的位置了。
有一点妒忌，却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既然她爱了，爱得那么深，我又怎么能不放她去握紧来之不易的幸福呢？
我没想到他会求我放过轻君，一点点意外，却倒象是现在的她会做的事情。我替她不甘心，却也只好放人。
她骨子里的善良，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展现出来了。
蓝溪的到来，拉开了最后的序幕。
这个女人，真的不简单。
诡谲，妖娆，狠辣，冷血，深邃得令人背后发凉。
我们谈妥了交易，却都心知肚明，这根本算不上是交易，她做她的事情，我有我的筹谋，不过是刚好有了一丝交集，而送我个顺水人情罢了。
但是，我却在情儿的眼中看到了从容，不是面对困境的那一种，而是面对死亡的那一种。是的，我在她身上，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她在那一刻，就为自己选好了归宿，选好了归路。
给轻君疗完伤，她站在园子里，哭了。
她将心中藏着的最后一个秘密告诉了我，那是一个令我一时半刻都难以接受的事实。她的恐惧，她的担忧，她的慌张，她的无措，她想要抓紧的，很有可能会在最后，抛弃她。
我忍不下去了。
在那一刻，我只想带她逃离。
只要她愿意。
当然，我们都没有走。
她已被不属于她的责任牢牢地困住了，过去，现在，从未改变过。她的脚步，只怕再也无法踏足她曾想随我去的那个地方了。
罢了，罢了。
按部就班，事情完全在照着所有人设想的那个最坏的情况发展。
我报了仇，了了多年执念。
我救回了她，让她的生命进入倒数。
逼出彻骨钉，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为她喝的粥，是我们最后的约定。
先走一步，我不想面对真实的死别。
头也不回，是我的悲伤，在蔓延。
有时候，我会问自己，如果当年，稳重一点，是不是就不会与她有交集？如果当年，愚笨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得到她的青睐？如果当年，绝情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对她有过多的思念？如果现在，果断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让她为此牺牲？
如果，当年没有情根深种，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痛苦？
可是，让往事再一次重现，我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因为我始终是我，她始终是她，所以，这份情，始终都在。
我说过，要亲手煮粥给她喝，我不能食言。
于是，我余下的人生，都将心底的思念，融在了一碗碗粥中。
我说过，等她再次来到无忧城的时候，我会让这里变成紫色海洋。
于是，我让鸢尾花，开遍每一个角落。
情儿，我还在等你。
一直，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