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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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章因果轮回,是非业障,为何不报应在朕的身上

“十三,坐下!”

宫祈佑横着眉,凛冽的目光如同电闪雷鸣,如同发鉶的剑光。

“九哥……”宫祈礼不理会,别过头看宫祈仪,他决意拨开迷雾,哪怕要撕心裂肺:“九哥你告诉我兮楚一战,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

宫祈仪连眼皮也没抬,一次次径自端起酒,接二连三地下了肚。

这一杯,是愁苦。

这一杯,是愤慨。

这一杯,醺红了他的眼。

“这杯浊酒敬老天爷,他有眼无珠,画皮画骨,不画人心。”甄浮嫣冷冷地笑了笑,高举着一杯酒缓缓地倒在地面上:“十三弟,今日我便让你看看何谓人心。”

“兮楚一战,李奎叛变,归顺兮楚,在他的设计下,你的三位兄长皆困于阵中。孤桀为挑拨离间,借手足残杀来羞辱大储,因此他要从三人中选一人来祭旗……”

甄浮嫣一字一句都像尖刀利刃,在每个人的心口上划拉着,伤痕累累,鲜血汩汩。

“住口!”

“砰!!!”

手起杯落,一抔破碎的渣滓齐刷刷地躺地上,被溅起的碎片如飞刀般划过他手背。

殷红的血缓缓地爬满宫祈仪的手,一如他怒兽般发着红的眼。

“你给朕住口。”他再度命令。

“九哥!”宫祈礼直直地跪叩在地上,哽咽道:“你让五嫂说完!”

“我们的皇上,你的九哥……”一行冰冷的泪从甄浮嫣的内心涌上来,又从眼眶里流出,流到干涸的心底里:“还有你的七哥,他们就这样把他推上了断头台、推下了人间炼狱,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千军万马踏遍他的每一寸皮肉、每一根毛发!”

“…………”宫祈礼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宫祈仪,又看了看宫祈佑。

他渴求着他们的辩驳,哪怕是否认也好,但他这种信念在他们的沉默中堕入了深渊。

死一般的沉默是那往事的遮羞布,当日的情景又似是被揭开了痂的疤,暴露无遗,触目惊心。

“砰——!砰——!砰砰——!”

“啪——!啪——!啪啪——!”

吉时已到,忽而焰火、烟花和礼炮齐鸣,有星桥铁锁之声,有火树银花之色,有“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怒撞玉斗翻晴雪,勇踏金轮起疾雷”之势。

“………………”

满桌佳肴,空余色香,这一双筷箸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动,抬不动隔在心中的那道坎。

“皇上!皇上!不好了!!”

桂茴跌跌撞撞地奔出来,一个踉跄就扑在宫祈仪的脚下。

“何事慌张?”

“小公主她……她喘不上气了!”

“你说什么?!”

“小公主正睡着,忽然就憋红了脸,张着嘴连声都哭不出……”

桂茴的哭腔在宫祈仪的耳边呼啸而过,他飞也似地夺路而逃。

“你满意了吗?!我早让你别管这些事!”宫祈佑狠狠地剜了宫祈礼一眼,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宫祈礼怔了怔,如同被抽空的人偶,无力地垂着头跟上去。

……………………………………………………

“陶儿!”

宫祈仪直奔向床榻,一旁的夏织衣已哭成了泪人儿——陶儿的小脸蛋憋得青紫,硕大的泪珠挂在眼角边,竟连一声也哭不出来了。

“传太医!传太医!”宫祈仪紧握住陶儿冰块似的手,恨不能化作太阳把她暖暖地包裹住:“今日陶儿若有差池,朕要你们所有人抵命!”

“小陆子已去传太医了,想来也快到了。”司徒蜓轻抚着夏织衣颤抖的肩,强忍着悲恸去宽慰她:“陶儿福泽深厚,一定会没事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宫祈仪轻哼着陶儿最爱听的歌谣,断断续续,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老臣济世来迟,还望皇上恕罪。”老态龙钟的济世颤颤巍巍地跪着挪至床榻旁:“请皇上容老臣给公主把脉。”

“公主病情如何?”宫祈佑问。

“……………”那济世沉吟半晌,略作思忖,这才缓缓地回话:“公主的脉相表面虚弱,实则参差不齐、杂乱无章,依老臣之见,乃是心悸之症——方才炮仗连天,小公主应是受了惊吓所致。”

“这心悸之症当如何医治?”司徒蜓心疼地看着陶儿:“瞧她这样难受,总得有个法子才是。”

“这……老臣只能缓解其表症…”济世从盒中取出一支长白山千年参,放在陶儿的微张的口鼻处:“公主此症乃是自母胎便有,恐怕……恐怕无法根治……只能多加调养,保持平和,以防再犯……”

“既无药石可根治——你告诉朕——犯病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

宫祈仪见陶儿渐渐地缓下来,她如玉的脸颊上慢慢地腾起红云。

他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后果……不堪设想。”

济世摇了摇头。

“你们全给朕退下。”

宫祈仪低着头,一种不可言喻的挫败感占据着他的躯干、他的脑袋、他的心。

夏织衣禁不住嘤嘤地啜泣。她瘦削的肩头起伏着,像一匹被压垮的骆驼般兀立。

先天心悸,无药可治,像一沓纸贴在宫祈仪和夏织衣的心口,一层一层蒙得他们连大气也喘不过。

“因果轮回,是非业障,为何不报应在朕身上?”宫祈仪揪着心,无法自拔,不能释怀。

“你做错了什么?”夏织衣失魂落魄地看着宫祈仪:“方才你们在外头,又说了什么?”

“织衣,有些事你不明白的。”他看着她,眼底尽数是大片的疲惫。

“我时常在想……”她泪汪汪地望着他:“我是否真正地了解你。”

“织衣!”他喝住她。

如果说今日的一桩桩、一件件像一把刀扎进他胸口,那么夏织衣这番话便是一双手,把着刀柄拔出来,又插进去。

“我们的陶儿还那么小,她就像枝头的花骨朵,经不起风吹雨摇……你怎么忍心她承受……承受你造的业障……”她双唇发着抖,话也不利索。

“我们这样的情分……织衣,你可知这些话的分量……”他倏地站起来,转过身背对她:“朕无惧天下人怎么看,但你不同。”

“那你便告诉我,那日……在荒漠,修王他到底是怎么战死的?”

“………………”

“我终于明白这些日子,为何嫣姐姐那般待我了——祈仪,是你,是你对吗?”

“如果那日不是他,便是朕!换做朕,可是你想要的吗?!”

“………………”

“或是陶儿想要的吗?!”

“陶儿已经这样了,你这般是执意要和朕划清界限吗?!”

他愤怒了,狭长的眉眼里闪动着犀利的光辉,盯得夏织衣如同窒息般天旋地转。

“如今你做了皇上,自然说什么都不会错。”说罢,她默默地垂下眼,一言不发地轻抚着陶儿的脸蛋,仿佛这是件一碰就碎的珍品。

从前在桃花溪,夏织衣就易伤春感秋,斗转星移,四季更迭,花开花落皆有时,人有始有终又何其艰难!

今日这番争执后,她已然开到荼靡,与来年的春风和雨再无瓜葛,就像一颗蜷缩在地底下的永不发芽的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