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点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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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一封辞职信

关于我的工作……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写。一方面是因为工作性质涉及医学,无法肆无忌惮侃侃而谈,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其工作性质涉及医学,而令我完全丧失了侃侃而谈的欲望。于是我只好转变思路,跳出工作,即:假设我辞职了,那么我会对我的工作作出一番怎样的评价与告别呢。

如果有一天我辞职了,我会发出一条“巨长文”朋友圈,其基本内容如下:

拐过陈老板的包子店,站到红绿灯路口。我举起手机向着院门,焦点,光线,取景模式……就是调不出几年前第一眼见到它时的样子。既如此,便作罢。红灯倒数两秒的时候,从四面八方蹿出的小电驴冲散了人行道和道上的人——两个轮子和两只脚都在缓慢前进着,一如世间多数的规则一般,混乱又和谐。

短短长长的五年,它时而短到耳边的蝉鸣声仿佛只繁烈过几回;时而长至由无数个轰动的社会事件堆砌才能得出的对于“法律只是一种最低的道德要求”的基本认知;而此刻,它开始离开一个定点接着往前转出了小小的一步。

我很喜欢吃西瓜,一年四季都是。于是每当它不当季的时候,总会有一两个人跳出来对我说,不能吃或者不要买,因为它一定是被催熟的。而这个世界,同样习惯于催熟我们。可相比之下,西瓜比我们要幸运得多,它总有几个季度可以缓一缓,世界却永远不会体谅我们是否当季——在许多时间节点上,当三观意识还未完全建立形成,双脚却早已经踏上了路。几年前的我就是这样,庆幸的是,几年后的我,依旧没好到哪去。

而在这几年里,我所能想起来的,统统与所谓的专业知识无关,我只记得我爱上了一种水果(芒果);染了两回头发;换了一部手机;玩了一样小游戏,还在里面养了一条狗。接着“这个世界开始流行离开,而我们却都不擅长告别。”

今天是2021年某月某日,我辞职了。

我在医院工作了五年零个月,大致历经105--157个夜班,我记不清有多少家长对着我说过多少声“谢谢”(因谢谢作为等同于“帅哥美女”的高频率词汇,其接收者的麻木程度远高于发声者。)我也想不起有多少人对我问候过尽管用两只手也能掰得清楚的四五六七八九十句“辛苦了”。

我从未觉得这份工作辛苦,我只是觉得它有点累。因为比起那些真正救死扶伤的医生,不遗余力的志愿者,甚至是无端遭黑的明星偶像,在许多时候,本就带有“后勤”性质并将一步步实质性转变为后勤的我们,并不配辛苦两个字。

而至于累的来源,是因为我们都“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尽管只要出现在医院的人呢,不管是来看病的,还是看病的,多多少少都有点“病”。以我最熟悉的这个集体来说,但凡是个“正常人”,在许多情况下都不可能撑下来,可我们却硬是一路走到了现在。即“累的来源”。

这里还有很多种颜色,红色的消防演练报警器、绿色的急救通道、灰色的夹杂起孩子哭闹的父母争吵声、蓝白的防护服、午间休息室内透过窗的一格金色阳光……以及,彩色的你们。

诚然,我并不热爱这份工作,但我喜欢它。而我虽远非喜欢它本身,但不论是因它而来的一茬茬自我成长还是出现在身边的你们,都足以造就出任何一个我可以喜欢它的理由。

我们都曾在后半夜漫长的“查询已发处方”里,刷掉平均每隔两三分钟就会出现的不同的名字;一遍遍地消除大厅内排得见不到头的队伍;感受过那些被退回的一支支药膏粉碎掉原则的孤屈;也曾怀揣着一股大闹天宫的勇气,而最终深刻收获到一抔“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的愤懑与无奈。

当然,我们更是回答过无数有趣的问题,比如洗手间在哪,电梯在哪,有没有纸巾有没有袋子,这个诊间怎么走那个超市怎么去等等等等。自我认为其中最最经典的一句当属——“服务台在哪?”

在这段日子里,2016年8月30号,是我的第一个夜班。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熬夜。更是我自此发觉自己颇具熬夜天赋的第一天。

而迄今为止,我总计写了多少多少篇稿子,取得的荣誉,犯过的错误,几轮几轮的疗休养,夜间送药的大伯,清早打扫的阿姨,仿佛除了发药台边那几盆绿植,我都已经写了个遍了。但可惜我写的最好的,总不是你们。后来我明白,这是因为我的文字只能卖弄文化,却卖弄不了鲜活的你们。

接着我就会按照通讯录里好友备注首字母排列顺序,并秉持文章中不能出现真实姓名的原则,一个个详细叙述并@其网名。

最后,我要祝大家健健康康,顺顺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