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晓寒轻(1)
门扉轻叩无人应,却隐有动静自园中传来。梅枝清瘦伸过墙篱,叶落花未开,灰墙褐枝像一幅零落的水墨。碧凝隔着木门,兀自开口:“春晓,我知道你在里面。”
仍旧没有人作答,碧凝垂眸望着脚尖缎面绣鞋,白牡丹的纹样沾了些尘土:“吕家二哥让我来找你,开开门。”
门闩响动,吱呀一条细长缝隙,孟春晓警惕地向外打量,见只有碧凝一人,才侧身让人进来:“姚小姐,有什么事吗?”她很快落上横木,看人华丽容饰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你这是?”
姚碧凝理了理披肩,在孟春晓面前站定,眸光坚定而郑重:“我来不及解释太多,现在你的处境十分危险,幕后之人不愿意你成为他的破绽,吕家二哥让我来救你。”
孟春晓仔细听着,却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姚碧凝。她的指尖不自觉地轻扯着蓝布衣褂的下摆,陷入了犹豫。姚碧凝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徐徐道:“你应当明白,以此处的隐蔽,若不是吕家二哥相告,我绝不会轻易寻来。”
“可是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孟春晓有些茫然,声音也拔高了些,“警备厅的人四处搜寻我的下落,一旦我离开,他们立刻就能够找到我。”
碧凝握住她的手,掌心清晰地感受到轻微的战栗:“不会的,你听我说。”碧凝嗓音温柔安抚她惊慌的情绪,“此刻,我们唯一能够寄以希望的便是镇守府了。”
“镇守府不会放过我的!”孟春晓摇了摇头,唇色苍白,“姚小姐,你可知道这个局原本就是……”
“那是幕后之人的心思,这与你并无关联。”碧凝语调坚定起来,她的眸光注视着孟春晓的眼睛,“你只需要如实告诉镇守府一些信息,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孟春晓将手抽离出来,一脸难以置信:“你难道要我为了保全自己,而去牺牲二少爷吗?他对我的恩情,我本就无以为报。”
“你自然不能提吕家二哥一个字,”碧凝轻叹一声,清风里发缕微动,“想要除掉你的人是乔望骐,你只该记住这个名字。至于其他人,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自己思量吧。”
事到如今,碧凝再也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既然原本就是一场较量,陆笵迟早会觉察到乔望骐,能够将吕家从中摘出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为避免惹人注目,当车子驶入宝瑞南路,碧凝便向江富城道:“停车吧,我从这里下去。”黛色裙摆划过铁漆门沿,她望一眼前排的孟春晓,又看向陆笵,“我相信陆先生是守诺之人。”
“自然。”陆笵嗓音沉稳,“姚小姐不必多虑。”
宝瑞南路行人如织,林立的商铺热闹喧繁。碧凝走在路上,仰望那霓虹闪烁,暮霭沉沉。
镜花水月成空,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一步一步,穿过深巷,跫音渐起青石板。
雕花铁门缓缓开启,陈妈迎出来:“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她打量一眼碧凝,却见宋锦的鞋边沾了尘泥,眼含忧色,“这是发生了什么?”
“陈妈,我没事。”碧凝低低一声应,往里步去。
陈妈跟在一旁,叹了口气:“老爷回来后大发雷霆,夫人和少爷劝了好一阵子才稍微缓下来些。你一会儿见了,可要小心着回话。”
姚碧凝甫一进门,便见着晓薇如释重负的神情:“小姐,我找了你好久,幸好你没事。”她围着碧凝仔细转了一圈,又压低了声音道:“老爷在书房等你。”
碧凝踩着那赭石色台阶,一步步接近色彩斑斓的穹顶,希腊神话的油彩深深包裹着她。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顾一切地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却只是为了成全心中那一点毫无用处的愧疚。或者善意。
咚咚咚,三声,每一声都敲在她自己的心上。
姚秉怀坐在堆满账册的红木桌案后,脊梁挺直,专注地浏览着。他埋首于账目之中,仿佛屋内只有他一人,并不理会进来的碧凝。姚碧凝自知闯了大祸,父亲的沉默昭示着他心中深刻的失望与愤怒。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总是会格外宁静,而她已如飘摇远洋的扁舟,回头也不再是岸。
“父亲。”她终于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指尖不由攥紧。
姚秉怀仍不做声,看完手中那一页账册,方才抬起头来:“你还认我这个父亲吗?”
“父亲,对不起,我知道我的做法让您难堪。”碧凝说得诚恳,“可是事出突然,我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你知道这场订婚宴意味着什么吗?乔家是什么身份?而我姚某人生平又何曾被人这般指指点点?”姚秉怀怒极反笑,他拍案而起,眉眼一凛,“我倒要听听是什么荒唐的理由,值得你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孟春晓的事情牵扯甚广,碧凝并不愿说:“父亲,我确实有难言之隐,请您原谅。”
瓷杯掷地,梅子青釉碎了一地,姚秉怀目光锐利:“你今日若是不给个明白的交代,大可走出姚公馆的大门,我只当没有你这个不孝的女儿。”
碧凝从未见父亲如此大动肝火,那瓷盏碎裂的声音令她心惊。看来今日,若不将实情道出,父亲决计不会有丝毫退让。这在她心头困扰许久的秘密,终于抽丝剥茧,在姚秉怀面前徐徐展开。
个中曲折,如此种种,是请君入瓮,是逐鹿之争,是以百姓为棋两相博弈。
如果一开始,她困惑,她犹豫,她不明白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后来的迷雾已经在蛛丝马迹中逐渐散去,她清楚地看到,那一汪权力角逐的深潭。
乔望骐借吕家之手,设下一个直指镇守府的陷阱。他要让初至沪上的陆笵,在群情激愤之下举步维艰,而不惜以人命作为代价。秦虞山、孟春晓、倒在枪下的无辜学子……不过是这场杀局里微如蝼蚁的存在罢了。
那么乔家,对乔望骐所做的一切知情吗?这已经不重要了,乔望褚对陆笵明面的示好和乔望远阁臣的身份,足够保证乔家的根基。可是乔望骐又怎么会甘愿为乔家所驱使?而他又是否有自己的企图呢?碧凝不愿意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