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祸来
长安西边开远门前的义宁坊,刑部尚书府邸卧于坊中地段最好的西南面。
尚书府将坊中唯一的一眼湖水圈入高门大宅中,湖水边的一处水榭楼阁,当任刑部尚书正于楼阁内挥毫书写,案桌面朝着横窗外的碧湖,无论外头如何燥热,此处水榭中是留有一份清爽的。
案桌前的下属跪地禀报道:“查明了那一百余人是打扮成行脚游商,分为五波人马潜入城中的,出城时亦然。”
尚书大人笔下不停,头也不抬的问道:“他们兵器是城中的还是城外的?”
“城中。”
尚书大人狼毫在纸上微停一瞬,留下一笔极为显眼的墨点,他不可避免的皱皱眉头,道:“查!兵器要查,那日当差的城门将更要查!”
“是。”下属回应,抬眼看着自家大人道:“还有便是那日入城前,有一波人马载上了一位顺路客,那顺路客在入城前便下了马车,听闻在城门前与一有着官爵在身的大胡商起了些争执。”
起了争执?如他是伙同作乱之人的话,不应如此惹人眼目才是,将手上狼毫置于墨色笔格上,他于案桌后镀步走着,思考一番后道:“他也要好好查查,看他是否真只是个顺路客人,那名与他争执的胡商也不可放过。”
“是。”
等将下属离去,尚书大人觉着案桌纸上那点墨污着实碍眼,故一把拂在手上揉皱成一团,对他而言,到此处收尾便是极好的,但偏偏又是生出一些嘈杂事来。
按着衙门上头指令,二十余众在衙内聚赌的闲散捕快被打发出去。
穿着一袭捕快服王自在于长安街头闲逛,他家住城外二里之外梅村,村子不大,估摸也就一百来户人家,据村里老人讲,他们这梅村原是没有的,为了躲避灾荒才聚于天子脚下,聚而为村孕育数十年才有如今的梅村。
“嘚嘚嘚嘚....!”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街头闯出辆精致马车来,帘布上金丝绣着云纹,幕布一瞧便是上好的锦缎。
长街极为宽敞,但王自在却是不指望那马车会让着他,不紧不慢的让到长街一旁,看着那辆惹得行人惊慌避让的华贵马车,神情厌弃的吐了口唾沫,只因家父便是被辆不长眼的马车给压断条腿,如今也还是卧床在家。
忽又瞧见那马车不知何故停了片刻,他心中惶惶,手掌紧了紧腰上的刀柄,才稍稍安下心来,好在那马车随后开赴另一个方向,他估摸着是往平康坊去了,忍不住又是呸了口唾沫,王权贵族无论如何装点,也掩盖不了内里的龌龊。
他其实心头也是羡慕的紧,但奈何囊中苦涩,就算有着些银两,平康青楼的姑娘或也不愿伺候他一个小捕役,其实府衙还有个快手之职,职要在于动手擒贼。
他当初选职时,觉着捕拿盗匪的捕役怎地也比快手安全些,是以挑了个捕役之职,捕役与快手统称捕快。
瞧见街边一众小乞丐,眼睛眯着思索一番,到路旁包子摊买上十来个面白馒头,用着纸囊包好,拎着到那些小乞丐身前。
他取出个丢给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小乞丐,瞧着其余人眼巴巴的瞧着自己,掏出怀中几份画像丢到几个乞丐脚边,咧咧嘴笑道:“一人一份拿上,于务本至延寿各坊间问问,要是能问见些什么,瞧见没?”拎了拎手上纸囊道:“这些,都归你等。”
几个小乞丐对视一眼,很快各自抱着破碗散了去,只余了那个得了馒头的小乞丐犹豫着,王自在脸色略沉,上前毫不客气的将小乞丐踢翻在地,使劲踹了几脚骂道:“吃了我东西还想不办事儿?滚!”
小乞丐也不反抗,娴熟的蹲下抱着脑袋,等着他踹完停下脚后,赶紧抓上装着馒头的破碗,又捡起张画像跑了。
王自在瞧着那小乞丐,无言的笑笑,为何瞧着那小乞丐亲切呢?方才第一眼瞧见他,便先是看见他一身淤青伤疤,未曾猜错的话,那一群小乞丐是以他为首的,能惹事儿,懂得自保,如非是在他面前,比如在那群小乞丐面前,应是另一番模样罢。
“是个聪明人...”王自在自语着,也是个懂得悦上的小人,小人好,小人活得长久。
前年抓盗匪抓个偷书的穷书生,在他破落家中逮到他时,胆敢反抗,于是五花大绑后又吊着打了一顿,那穷书生也不怕他撕烂他的嘴,片刻不停的怒骂他是小人,气得他拎了块石头砸断了他一条腿,现在想想,心中犹有快意。
听说那位偷书的穷书生死在囚牢中了,他是想得到的,就那张破嘴,还是个断腿的瘸子,进了那等藏污纳垢之地,那还不让人欺负死。
王自在回到包子摊前,将装馒头的纸囊放到摊上,朝看摊子的妇人伸出手掌,并狠狠瞪着她,妇人不敢说什么,将方才买馒头的铜钱退还于他,显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直到瞧不见王自在影儿了,才敢朝那边吐一口唾沫骂道:“呸!这等地痞流氓也能当上捕快!”
离着包子摊不远的王自在自是晓得会有一顿咒骂,他却不管,冷笑着,幼年时与家父也到过这包子摊买过馒头,也还是这毒妇,在临走前暗地嘀咕了句没娘养的,他耳朵竖着听了个清楚明白,说他心胸狭小也好,反正他是记到了如今。
他想想那穷书生,许也是那时书生的话戳中了他要害,故下手才会毫不留情罢。
王自在停下步子,抬眼瞧着眼前群贤坊坊门,其余坊都有那些小乞丐,他只需巡查完这一坊便是能回衙门交差了,踏进坊中,向门柱边站着的门吏走去,取出怀中画像展示,笑道:“大人,打探个人。”
掌管坊门的门吏其实也与捕快一般,也是入不得官位品级的,自然称不上大人,要说这地位也底下,只是好歹是个固定职位,捕快则是稍稍不如意便是会被遣返回家,许多衙门小官小吏为了贪图些银两,将一些当值不满一月的捕快寻个缘由打发出衙门,再顺手取走他们当月俸禄。
掌门的门吏被叫大人叫得飘然,故当真摆出张面无表情的大人脸来,随意看了看画像,道:“不曾见过。”
王自在也不指望他晓得什么,刚要收起画像,门吏又皱着眉头抬手拦住。
衙门画匠手艺实在差,就算让画匠瞧着那人一点点着画,最后画出来也不一定能认出来,更何况还是这等依照着片面之言画出来的。
但门吏瞧着画像上遮住一只眼的发丝,觉着熟悉,他语气有些犹疑着道:“或,我见过此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