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暹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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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等到这场大雪消融殆尽的时候,日子已经接近年关。腊月二十三是农历小年,也是哥哥赵海的新婚大喜日子,所以赵洋在腊月二十一期末考试刚考完的当天下午就请假回家了(正常情况是要等各科成绩出来以后,老师们布置好假期作业才能回家)。

家里人已经开始忙活了,明天一早街坊邻居就过来帮忙了,自己家里过事要用的物件都要提前整理出来,摆放有序,赵洋主要工作是负责把四个大水瓮装满水。因为天冷怕冻,村里供应全村人吃水的钢管井早上不放水,只有等下午温度稍高些才放,而且一星期只放一次,谁家过事需要大量用水得提前给专门管水的人打招呼,另外加钱才行。赵洋先把那几个久置不用的水瓮洗刷干净,外壁用抹布擦干,然后就像做床垫那样,找几个编织袋过来,塞进麦秸,摊平,用麻绳围在瓮壁上,这样就可以避免晚上低温冻裂水瓮。

一个大型号汽油桶改装的水箱,赵洋把它放倒在拉拉车(小平车)上固定好,一个人就出门拉水了。村里的水房在大队部跟前,离他家并不远。他到了那里,撑好车子,刚开始放水,就听见有人叫他。

赵洋回过头,看见叶运平和一个姑娘相跟着正往这边走来。叶运平是哥哥好朋友,哥哥结婚他肯定是要过来的,只是这个姑娘赵洋没见过,不是运平的妹妹俊萍,但赵洋立即猜到了。

“运平哥,你怎么才过来呢?这是不是也是我的新嫂子呀?”

叶运平没想到赵洋张口来这么一句,他看了姑娘一下,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那姑娘却白了他一眼,扯住他的衣袖,看着赵洋说道:“你就是赵海的弟弟洋洋吧?我叫耿小芹,和运平还有你哥都是一个厂子的。”

耿小芹和叶运平之间的事,两人之间早已是捅破窗户纸了,腊月十五厂里就停工放假了,今天叶运平借赵海要结婚之际,把耿小芹接过来,先到自己家坐了会,因为是第一次来,他也不知道耿小芹到底对自己家的情况是否满意,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的。

耿小芹呢,停工后在家帮哥哥嫂子清理家务,准备过年的东西,干了几天也就没事了,年轻的姑娘家在家哪能坐得住,这不趁这个机会就跑出来了,大家在一起上班都几个月了,相处得挺好,赵海结婚自然是要过来随礼贺喜的,顺便也了解一下结婚的整个套数细节,父母不在了,虽然哥嫂也为她操心,但耿小芹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尽管她没有念过多少书,可是她的婚事她要自己做主。

赵洋把水箱接满,关了水房的阀门,他在前面拉,叶运平在后面推(其实平路拉着也不费劲,叶运平就是稍微护着),耿小芹跟随着。到了家里,赵洋就让他俩去哥哥的婚房里了,水车他一个人能拉得了。

结婚当天天气晴朗,天蓝云白,虽然早上冷些,但太阳一出来,温度立马回升了,赵洋甚至都觉得自己有些出汗了,家里多年了第一次过这么大的事儿,一向勤快的他自然是闲不住。洋鼓洋号,唢呐铙钹,吹吹打打中,新媳妇王燕就迎回到了赵海家里;人来人往,热闹喧嚷,忙忙碌碌间,几天来的张结便落下了帷幕。腊月里天黑得早,太阳一偏西寒气就上来了,吃罢午饭,客人们就陆续开始各回各家,赵洋父母、哥哥、嫂子便站到大门口送别亲朋,而赵洋则和帮忙的邻居们开始收拾桌椅板凳、锅碗盘碟,借来的餐具要尽可能腾出来,清洗后归还人家,因为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用的。赵洋便找些干净塑料袋子,分散给收拾馍馍菜肴的婶婶嫂子们,让她们挑拣些肉菜打包带回去,这几年生活条件虽然能好些了,不用再吃玉米发糕和高粱馍馍了,但肉菜还是不常有的。他自己也拿了几个袋子,分别装了四个大鸡腿和一碗酥肉,包实扎紧,放在炉窑里面,让它一直热着,他计划把这些送给姚晓云的妹妹姚晓雨,按照常规,初三要等到腊月二十五才能放寒假。那天那碗炒鸡蛋的事一直印在他的脑海里,要不是因为他,带给姚晓雨的另一个菜瓶里就可以多装些炒鸡蛋。她现在是初三学生,学习任务重,需要补充营养。

看着家里主要的地方收拾得差不多了,太阳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坠下西天,赵洋从炉窑里取出东西,装在一个布袋里,骑上自行车直奔龙居中学。不出他所料,现在正是活动时间,快吃晚饭了,赵洋便停到马路边,拦了一个女学生让她去叫姚晓雨。

赵洋看见姚晓雨有些迟迟疑疑地走过来,看清了他才加快了脚步。赵洋取出装菜的布袋递给姚晓雨,说:“我们学校每学期末餐厅都有一次中午免费聚餐,改善一下生活。这是你姐姐的,她没吃,让我捎给你的。来得有些晚,不好意思!”

解州中学每学期末餐厅给学生有一次免费午餐是真的,而且就是在今天中午聚餐也是真的,因为下午高一、二学生就放假了。但赵洋他没想到的是姚晓云把学校餐厅的肉菜拿回来带给了奶奶,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多小时前姚晓云才刚到这里看望过妹妹,他这样说只是想让姚晓雨接受的心安理得一些,不会因为是他送的而觉得难为情。

果然姚晓雨惊讶地扬了一下眉毛,她怔怔地看了赵洋好许,默默地接了过去,布袋热热的,正好暖手。她咬了一下下唇,终于说了一句话,

“谢谢你!”

“不用客气!”

这姑娘和她姐姐不一样,姚晓云的目光总是柔和的,像广袤的天空中一朵悠悠飘荡的云朵,而姚晓雨的目光却是犀利的,像一道电,即使是在善意地看他,也仿佛是要审视他的心思,她的声音里带有一点磁性的沙哑,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除去第一次见面在姚暹渠上她抱回酸枣布袋时含泪而笑外,接触过这么好几次了,再没有见她白皙秀丽的面庞上绽放过灿烂,她那超越年龄的深邃让赵洋有一种谎言要被揭穿的感觉。于是他赶忙摇了摇手,说自己家里还有事(不过家里的确还没有收拾完),让姚晓雨赶紧回教室去,便调转车头,飞也似地走了。

姚晓雨站在原地,目送赵洋消失在校门口,才转过身,慢慢地走向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