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赵洋被安排在一家企业的人事部门进行实习。但每天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大多是打打热水、擦擦桌子、拖拖地板而已,能整理整理文件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这样无聊的日子过起来也快,不觉间就到“五一”了。
前几天,王红雷过来找他,两人计划“五一”期间回运城转转。王红雷在《农民日报》陕西记者站实习,平时挺忙碌的,今年的“五一”是星期六,连着周日能放两天,正好可以回家一趟,见见父母,商量商量将来工作的事情,虽然家人们对他们的就业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征求一下家人的意见,听听他们的想法,心里多多少少能踏实一些。
逢上节假日,火车上的人照例很多。赵洋和王红雷又照着老办法,买了一张车票和一张站台票挤进了列车车厢。已经接近立夏节气了,车厢里人声鼎沸,过道上和车厢交界处都站满了人,有些人干脆铺了张报纸或编织袋直接钻在了座位下面开始呼呼大睡,所以尽管好多车窗都是半开着,但空气仍是相当闷热。
但赵洋和王红雷却并不讨厌这种气氛。因为像这么拥挤的情况下,工作人员很少会过来查票。即使查票,也要很费劲才能一步步挤过来,趁这功夫,他俩其中一个就会躲进厕所里。下了火车出站的时候,他俩会磨磨蹭蹭到站台上行客散尽,工作人员撤走后才沿着铁路走上一大截从其他地方出去。虽然作为大学生,他们也知道这是不对的,但“五一”、“国庆”不能用学生证买半票,一来回要花费几十块钱,想想父母的辛苦,他们还是忍不住地逃了票。
到了运城后,两人在站前广场的关公像边上分了手。王红雷坐上去西姚的公共汽车回家去了,去龙居方向的车全都停在火车站往南500米左右的五洲汽车站。赵洋两手空空,啥也没带,大踏步就往那里走去。
“哎,这不是…赵洋吗?”
赵洋停住脚步,扭头一看,是那年暑假里和哥哥进城卖西瓜认识的老太太乔老师,她手里提着一个纺布袋,站在台阶的树荫下。
“哦,乔老师!”赵洋赶紧笑了一下。老太太人挺好,第二年暑假里,他和哥哥再次到城里卖西瓜,老太太仍然是每天都在西花园街口等候他们,给他们介绍顾客,送凉开水还有饼夹肉。照护得兄弟俩都不好意思每天都去那里,但是那个地方确实卖得快,赵海隔三差五还是会把手扶车开到那里。
“您是要去哪里?乔老师。”
“我没事,瞎转悠,遛遛腿。”乔老师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倒是你急匆匆地准备去干啥?你不是在西安上大学吗?毕业啦?你好像瘦了不少……”
“哎……”
回到家也没有什么急着要办的事,赵洋便站到树荫下,把临近毕业寻找工作的情况给乔老师全盘说了一遍。老太太听得很认真,末了对赵洋说,“这样吧,你给我留一个地址。我听我们家老杨头说,他们单位后半年要招一批年轻人。你学的专业和银行也算对口着,考试什么的应该都没多大问题。我让他给你留心着,有啥事我会及时给你说。”又叹了一口气,“哎,现在社会变化的,大学生都不好找工作啦!”
赵洋自然是异常得欣喜,不管有多大的希望,这总算是一条出路,而且银行是效益很不错的单位呀,他好多同学都巴不得进这种单位呢。
乔老师真是一个热心人呐!
辞别乔老师后,赵洋立马心情好了起来,这一段日子因为前途困扰而带来的沉沉阴霾也驱散了好许,脚步不觉间都轻快起来。
赵广厚并不知道小儿子要回来,这段时间地里也没有多少活,麦子还要等20来天才能收割,棉花主要就是喷点药,治一治腻虫。给棉花喷药的活,他能干得了。小儿子大四了,面临毕业,忙,能不打扰就不打扰。虽然广厚老汉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可自从赵洋考上大学以后,他就变得爱看电视上的新闻节目,爱了解一些国家大事了,每逢赵洋在家还经常找小儿子聊一些时政新闻。因而,当今大学生就业问题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了解是了解一些,但赵广厚肚子里是透亮得很,儿子工作的事情只能靠他个人,自己和他妈都是老农民一个,没钱送礼也没人际关系,再着急都是白费,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洋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回家家人肯定会询问毕业分配的事。“报喜不报忧”,父母虽然没有能力为自己开辟未来的天地,但心中的牵挂还是一丝都不会少的。他不想让父母为他过多地操心,所以,一回到家,在饭桌上赵洋就把他在火车站前碰见乔老师,乔老师答应为他跑工作的事告诉了父母。
赵广厚紧锁的眉头明显舒展了好些,杨翠娥则惊喜地半张着嘴巴,不住地念叨着:“贵人呀!贵人呀!!”右手盛着汤的勺子颤抖着,好几次都没有倒进碗里。
赵广厚左右吹着气,“吸溜吸溜”地喝了几口热汤,放下碗,对儿子说:“洋洋啊,你可真是遇见好人了。虽说那年你帮过人家一次,可人家也给你和你哥引了不少客户,还给你俩送水送吃的,而且这都好几年了人家还惦记着这事,说明确实是一个好心人、实在人。”他沉思了一下继续说,“我看这样,人家应承给咱办事,咱们也要有个心意,提个东西,抽空到人家屋里头坐坐。现在办啥事都不是白办的,咱们不能亏人家。”
“嗯!”赵洋点着头,“我也是这么想,就是不知道该给人家拿些啥东西?”
“唉,咱农村也没有啥好东西。值钱的东西咱也拿不出来,苹果啦,梨桃啦,城里也到处卖,人家也不稀罕……”
“要不…”杨翠娥放下手中的筷子,试探性地说,“去年不是还留了两编织袋弹好的棉花吗?虎子和妮妮的棉衣服不行多凑合上一年,今年的新棉花下来了再给他俩换?”
虎子和妮妮是哥哥赵海的一双儿女。小孩子不耐冻,母亲每年都要给两个孩子做上两身棉衣裤和小褥子。
“哦,城里面人缺棉花。这几年种的人少了,这个他们可能还稀罕一些。是,是。”赵广厚连连点着头,却突然停顿了一下“可是…你不是说炕上的大褥子早就硬得和砖头差不多了,今年非得换不行么?”
“你这死脑筋!”杨翠娥狠狠地睕了老伴一眼,“是要换,是要换,可是哪一个更重要呢?就是砖头褥子,再睡一冬也冰不死,娃的前途能耽误得起吗?”
即便只有一丝希望,也要费尽全力去争取。赵洋提着两编织袋鼓囊囊的棉花登上了通向运城的公共汽车。两袋棉花并不重,总共才有二、三十斤,但提在手上赵洋却感到沉甸甸地很有些分量。原本来他拒绝沈曼娜的好意而执意回运城,是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却不想还是少不了父母的费心,
相对于赵洋的心事重重,姚晓雨的心情则是明显得欢欣愉悦。她刚刚参加完TOEFL考试,8到10天成绩就能出来。她对自己的考试表现还算满意,自信会迎来一个美好的结果。只要TOEFL考试顺利过关,那她就能成功获取德克萨斯A&M大学研究生资格的门票,此前孙鹏告诉她,经研究项目团队推荐,德克萨斯A&M大学已经通过了她的专业申请,就差这个TOEFL考试的成绩了。
好朋友李百灵呢,她在XA市的一家大型中药材企业实习。李百灵计划就留在西安,她也对目前的实习单位挺中意。为了能和她在一起,李百灵劝说王红雷放弃了去南方发展的念头,打算就留在《农民日报》陕西记者站。作为科班出身的专业型人才,王红雷不仅具备极强的新闻敏锐性,还具有新颖独特的观察视角,实习期间,他已有3篇关于杨陵地区“三农”情况的通讯报道得到了报社总编室的肯定和表彰,留在记者站工作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现在,不清楚情况的就只剩下赵洋了。这个外表坚毅,内心却柔肠万千的大男孩,在那个冬末的年关,在那个清冷的荒地里,在姐姐的坟头,真的就守了三天三夜。白天,赵洋就在坟前的麦秆上,双腿一盘,静静地一坐就是一晌。天黑了,他便用树枝和秸秆燃起一堆火,一直坐到深夜。那时正是大寒节气,“三九四九,冻破石头”,姚晓雨连劝带拉,把他拽回了工厂值班室,那里面好歹有个蜂窝煤炉子。回到房里,赵洋便在一个本子上开始写写画画,第二天早上全部点燃在坟头。
姚晓雨呢,就默默地陪伴着他,按时给他做好饭。其实,也不是做什么饭,就是把过事时剩下的馍馍和菜热一热。即使这样,赵洋也觉得不合适,他好几次劝说姚晓雨回家去。
“小雨,你回去吧,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干呢。你把馍馍菜放那里,我饿了自己热一热就行了。”
“我不放心你。你这样魂不守舍的,哪能照顾了你自己?”
“没事的。”赵洋沙哑着嗓子低低说道,“我只是心里乱,但我脑子清醒着呢。你爸说的也有些道理,你一个姑娘家,跟我整天整夜地呆在这里也确实……”
“确实什么?”姚晓雨一扬头,“我已经是成人了,我跟谁呆在一块那是我的自由。我在这里主要是陪我姐姐。再说了,这也算是我家的工厂,我在这里也是看守厂子。谁的流言蜚语我都不怕,我不是为他们而活。”
和性格温绵的姚晓云不一样,姚晓雨的脾气倔起来连姚满财也奈何不得。这不,她专门从家里取来几颗鸡蛋,她要给赵洋烧鸡蛋面汤。这么冷的天,不喝汤怎么能行呢?姚满财最后也没有阻拦她,撇过脸去算是默许了。他心里还是有着深深的愧疚呐。
赵洋在坟前守了三天三夜,离开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姚晓雨看着他走上姚暹渠,沿着小路向他们村子方向走去。赵洋走得很慢,并且登上姚暹渠之后,又掉过头来,对着姚晓云的坟茔呆呆地注视了好久才缓缓转过身慢慢走远。落日余晖披在他的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西风轻扫,秃枝摇曳,一只老鸦“嘎嘎”地飞过,消失在天际。
“你也回家去吧,这里冷!”他再一次回过头,朝她挥了挥手。姚晓雨点了点头,也冲他挥挥手,泪水晶莹间,她看着他带着一身萧条和没落,在林间小径中渐走渐远。
那一刻,赵洋走出了姚晓雨的视野。那一刻,他却走进了她的内心深处,使姚晓雨心中本来就留有赵洋的空间瞬时膨胀扩大。
她开始时不时地牵挂起赵洋来,这种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有些莫名。
可是现在,偏偏联系不上的就是赵洋。这一年多,尤其是进入大四以来,姚晓雨确实很忙碌,春节她都没有回家过,整个一个寒假,她不是泡在图书馆里,就是随孙鹏一起外出考察调研。如今总算能松一口气了,看看周围,大多数的同学前途都已确定了,包括刘扬。
作为校学生会副主席、院学生会主席,刘扬无疑也是一名优秀的毕业生,他的就业肯定不会有多大问题。这不,远远地看见姚晓雨,他就快步走了过来。
“晓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刘扬俊朗的眉间洋溢着自信的笑意,“我留校的事情搞定了。就是我一直想去的校团委。”
对于刘扬,姚晓雨还是有好感的。这是一个性格外向、热情大方的男孩,大学四年里也给她过不少帮助。
“恭喜你如愿以偿!”姚晓雨盈盈一笑,伸出右手和他相握,“你能说会道,交际又广,组织能力也强,团委工作很适合你的,你肯定是如鱼得水,前途无量。”
“谢谢才女的夸赞和祝愿!”刘扬突然间竟觉得脸有些发烫,难道是紧张和兴奋的缘故吗?他却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再如鱼得水,也得不到你的芳心呀!”
姚晓雨避开刘扬直视的目光,轻声而坚定地说:“人生的知己有好多种,不一定非要成为伴侣才算是真情。我这人性格内向,不擅长交际,但你是我在西农认识的最好的朋友之一,你身上有好多优点值得我去学习。不管你我将来会去了哪里,但肯定还会有相聚的时候。见面的那一刻,我定然会在你面前拱手揖礼,说,‘师兄,请多指教!’”说着,扭头对着他,真地右手压左手,给刘扬施了一个礼。
刘扬一下子被逗笑了,他轻拍了一下姚晓雨的小手,说,“想不到你这理科才女还如此精通中华礼仪?哎,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你这么可爱,我也不忍心勉强你,一切就顺其自然吧。不过,”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晓雨,你能给我说实话吗,你有心仪的对象吗?”
姚晓雨沉默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刘扬,轻轻地说,
“有!”
“是孙鹏吗?”刘扬急切地问。
“不是。”姚晓雨摇摇头,“和你一样,在我心中,孙博士也是一个优秀的学长,他的才华学识和工作能力让我钦佩,但他还不是我理想中的人生伴侣。”
“哦?”刘扬似乎松了口气,他又不甘心地问,“那你理想中的这个人一定是个很卓越的人才了?”
“不,他不卓越,甚至学业也算不上很优秀。”姚晓雨若有所思,缓缓说道,“刘扬,你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往往一件不经意的事情,就能够让你了解一个人,识透他的内心和本性,让你觉得足以托付终生!”
“是吗?真有这么个人吗?”刘扬瞪大了眼,连声追问道,“他是谁?你能介绍让我认识一下吗?”
姚晓雨继续摇着头,目光向东北而望,穿过城市穿过乡村,穿过河流和山野,落在了西安,落在了河东大地,她喃喃地说,“现在,我也没有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