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这一天下午，赵洋和王红雷一人背着一筐矿石刚刚走出山沟，正准备找个平整的地方放下来歇息一会，忽听得前面一阵杂乱，一辆黄色的巨型铲车从远处“轰隆隆”地开了过来，后面还跟随着一大群身着制服的人。两人意识到有事情要发生，但正在胡乱猜想之间，庞大的铲车已堵住了去路，十数名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将两人及其他陆陆续续的背矿者登时团团围了起来，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个扩音喇叭，在一帮人的簇拥下，站到一块大石头上，对着山里面大声喊了起来。

山谷里回音很大，那个男人喊叫了好几遍，赵洋才听懂了大致意思，就是目前村民们这种行为属于非法采矿，政府组织公安、国土、环保等部门联合执法，要对他们的矿洞和矿石进行查封，并限令山上所有人员在两小时之内全部撤离，铲车将对出山口进行封堵。

这些气喘吁吁汗流满面却又呆若木鸡的背矿者们，茫然而又无奈地把背筐里的矿石在路边集中倒成了一堆，背着空筐子垂头丧气地依次走下山去。赵洋和王红雷回到收购矿石的院子前，看见大铁门上已上了一把大锁，两条成八叉状的白色封条紧紧地贴在上面，早已不见了老板人影。

矿石没有背回来，但筐子还是要送还人家的呀，而且最关键的是，从开始干到现在，工钱一次都没有结算过。因为有亲戚那一面，王红雷也就没有催问过工钱，只想着这一段干完后老板很快就能给付的，可是，眼看着场面，矿场被查封了，老板也不见了踪迹，这十几天累死累活的血汗钱，还能有希望讨要回来吗？

一想到这些，两人都不禁觉得万念俱灰，这十来天之所以能忍受烈日毒晒、蚊虫叮咬和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背着沉重的矿石在这荒山野坡上来回跋涉，就是每天能有20块钱左右的收获在激励着他们，因为他们已经逐渐长大，需要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了，他们也应该依靠自己的能力为家里分忧解难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两个人去找了王红雷的亲戚，亲戚正在家里生闷气，老婆因为他作为家里主要劳动力白白干了好多天却一分钱没拿到刚刚把他骂得狗血喷头才才停歇。赵洋见状，拉了拉王红雷后襟，示意他回去吧，不要再火上浇油了，王红雷握了一下赵洋的手表示同意，但却没有走，他走到亲戚的老婆（他应该叫表妗的）跟前说：“妗妗，你别生气。这事情谁都没有料到，山上百十号人都是这个样子，我舅和我俩都还叫好着呢，就只搭赔个人，开矿的那些人投资了那么多钱现在还不是全部教查封啦？一分洋都拿不回来了。我俩过来就是看看我舅，场门已经封条贴了没法进，我们把空筐子先放你这里。我舅要是见着老板了，尽量问他要工钱，实在不好要了就算了，也没有多少钱。妗妗舅舅，我俩就走啦，你们不要生气啦，干啥事情没有个意外呢！”

表妗依然沉着脸，却不好再发作了，哼了一声忙其他去了。表舅送他俩出门，叹着气说，“以前政府也说过不允许乱采矿，但从来没有见过动这么大的阵势，老板也被逮进去了，不知道啥时候能放出来。不过，我尽力向他把工钱要下，我的也不少呢。”

表舅说最后一句话时明显得底气不足，赵洋和王红雷心里也明白，政府把人已经拘留了，矿石也被查封了，工钱要是还能要下来那真是一个奇迹了。只不过两个好朋友之间却互生疚愧。

“赵洋，真是抱歉。我叫你来本来是想让你挣些钱，谁知道白白受了这么多苦却落了个这样的结果。哎！”通向王红雷家的路上，两人慢慢地骑着车，反正明天也不用早早起来干活了，全身放松了下来，肩头不觉得疼了，但心劲全无，脚下的车蹬死沉死沉的。

“哎呀，咱俩之间还用说这话？突然出现这事谁能预料得到？再说还不是我连累了你，本来你完全可以不用下这苦的，我觉得最对不住的是你妈，整天辛辛苦苦一天三顿给咱们做饭，咱们却连一分洋都没有挣下。老天真是他妈的瞎眼了！”

埋怨归埋怨，叹气归叹气，但活生生的现实两人谁又能改变得了？躺在炕上，两个人还是心气难平，王红雷便把家里的收音机拿过来，想胡乱听个东西解解烦。随便拧了一下，收音机里突然传出几个高考的字眼，两人吃了一惊，细细调了调频道，音质清晰起来，这是教育频道，里面明确告知，高考分数已经下发到学校了。

两人的心情一下子又绷紧了，天哪，到底会考个什么样子呢？大学难考呀，尤其是文科，班主任李茂林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说过，当今大学理科的录取率是1／5，而文科则是1／10。李老师的本意是想激励学生，变压力为动力，但也因此吓住了不少人。王红雷学习不错，尤其是文科中最难的数学，但他还是说自己心中没底，赵洋就更慌了，尽管他也知道平时学得也挺刻苦，但老天会眷顾他吗？

两个人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个夜晚，第二天天刚亮，两人又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了，饭也没有心思吃，跨上自行车直奔解州中学。

学生们全放暑假了，往日喧闹的校园在一片蝉鸣声中显得分外宁静。赵洋和王红雷刚进校门，碰上班上的一个同学迎面骑车过来，那同学骑得飞快，抬头看见他俩，给了一个笑脸算打招呼，擦身就过去了。这一笑让两人有些发怵，这个同学平时学得也不错，这个笑是在表示他自己考得不错，还是在祝贺他俩或其中一人考得可以？

两个人揣着“嗵嗵”直跳的心来到班主任李老师房门前，正要敲门，李百灵从里面窜了出来，看见两人吓得一跳，大声说：“是你俩呀，怎么现在才来？”又看了他俩一下，声音更惊奇了，“你们最近干啥了？才多长时间没见，咋晒得像黑炭一样？”

王红雷“唉”了一下说：“别提了，一言难尽。你现在干啥去？”声音低下来悄声问，“哎，你知道我俩的分数吗？”

李百灵吐了一下舌头，侧头哼道：“我当然知道，但不想告诉你。房里没人，你俩进去自己看吧。我呢，和晓雨约好的，现在要去康中查看我们的分数。拜拜，回来再找你们算账！”招招手就跑远了。

今年SX省本科录取分数线是473，王红雷分数是班上第一，也是学校第一，495分，赵洋刚刚超过分数线一点点，476分。天可怜见，终于网开一面，没有让两人再一次承受打击！

两人抬头相望，彼此眸子里分明都是满满的欣喜和欢乐，却在那一刻同时涌出了晶莹的泪水。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两人忍着满腹的失望和满身的疲惫，强打着精神，到了这一刻却再也无力支撑，像稀泥般地瘫软在椅子上，泪流满面。

班主任进来了，两人赶紧擦擦眼睛站起来。李茂林给两人倒了水，告诉他们班里就是他俩达到了本科线，刚才校门口碰见的那个同学够了专科线，全班达线一共是2个本科5个专科，而另一个文科班只有1个本科3个专科达线，学校对他们班的成绩还是比较满意的。

三个人聊了一会，这时又有学生陆陆续续进来查看分数，赵洋和王红雷便起身告辞，到了校门口，两人分道扬镳，王红雷向东回西姚，赵洋向北回龙居。

这一次赵洋没有走小路，他先往西骑到解州初中门口然后右拐到了老街上，老街的西口就是关帝庙了。解州关帝庙是武庙之祖，全球最大。关羽原本只是三国时期一名普通的将领，却因为“忠、义、仁、勇”而受到顶礼膜拜，由侯而王、而帝、而君、而圣，终演变为威震华夏的武圣，“当时义勇倾三国，万古祠堂遍九州”，解州的本地人更是尊称他为“关老爷”。农历六月廿四据说就是关老爷的诞辰，解州每年都要举办大型的庆祝活动，今天已经是7月25日，农历6月23了，明天就是关老爷的诞辰了，赵洋决定到关帝庙祭拜一下，也算是感谢一下关老爷的保佑吧！

老街不宽，今天正是逢会日子（解州农历三、六、九集会），太阳照样很毒，但依然人流如织，熙熙攘攘。赵洋一只脚撑着地，推着车子在人群中慢慢地滑行，不绝于耳的喧闹声在他听起来却就像一曲生活的交响乐，聒噪杂乱、波动起伏才能显示出人间的千姿百态，真实的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有吵有闹，有哭有笑。

进入关帝庙是需要门票的，赵洋没有问多少钱，因为他的口袋里一分洋都没有。在石雕牌楼前徘徊了许久，赵洋骑车来到正庙的照壁背后，这里正是关帝庙建筑的主轴线，穿过照壁、端门、雉门、午门、山海钟灵坊、御书楼和崇宁殿，可以直达后宫的“气肃千秋”牌坊和核心建筑春秋楼。赵洋把自行车推到一边撑好，站到主轴线上，双手合十，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跨上自行车，开始回家。

骑到同蒲铁路解州火车站附近时，突然从南山刮过来一阵疾风，路两边池滩的水登时掀起尺八高的浪花，“山雨欲来风满楼”，抬头看天上，原来一望无际的晴空瞬间涌满了乌云，铜钱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就砸了下来。无处躲避，也不想躲避，赵洋把后座上装换洗衣服的包包用塑料布包紧绑实，蹬着车子执意前行，空旷的北门滩上就他一个人在大路上顶风沐雨。过了车盘，骤雨停歇，天地新洗，空气透凉，草木翠绿，路上寂静无人，四野无比清爽。赵洋全身上下里外透湿，他却丝毫没有狼狈之感，连日来的劳累突然间灰飞烟灭，他顿觉血潮澎湃、全身生劲，禁不住仰天大吼一声，脚下猛使劲，车子箭一般地朝家的方向冲去，脸颊上的泪水和着雨水纷纷滚落，被风吹散，身后的天空，云破日出，艳阳无比灿烂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