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无墙之城的墙
没人喜欢在深夜被吵醒。
特别是，当美梦被极其糟糕的消息打破，就更加如此了。
但被吵醒的人很少抱怨，最多只是抱着枕头，沉思和叹息。他们虽然之前就或多或少知道了这件事，但当事情真的发生，也没人能心情振作地去面对。
一不小心，死亡就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领主把所有值得叫醒的人，召集到了城中心的广场。在物资贫瘠的地方，没有足够大的建筑可以容纳这么多人……至于平民？就让他们继续酣睡吧。
被召集来的，有各个商会的代表、来头颇大的一些旅行商人。除此之外，那些久居本地，或者是专门来避暑的富人阶级，也都陆陆续续回应罕银之矢的召集，来到了这儿。
这些人往日里本就彼此熟识，即便气氛紧张，可他们也都还能对熟人苦笑，调侃几句“咱们估计要一起死了”之类的玩笑话。
角落，不起眼的地方——路奕也被召集了。
领主的信使本来是去找费根的，但听说路奕是刚做成一笔大买卖的旅行商人，也就邀请了他。
路奕晚上正好冥想过，精神很好，比领主也还更早知道怪物来袭的消息，所以他根本处变不惊。更重要的是，那些要准备的东西也都基本办妥了。
一个小魔法仪式，被藏在宅邸的阁楼，已经悄悄和死灵法师布置的大仪式相连。除了徒手画圆的时候，被折腾了一个小时，其他倒没什么难点。
路奕是这堆人里心态最好的，但还是挂着一脸茫然和虚弱，仿佛自己也是刚被吵醒。
“后悔没早点逃？”有个一身酒气的中年人，叹着气拍了路奕的肩。
“费根，早上好。”
“……呵，你屁股里藏着个温暖的朝阳吗？早上好？算了……怪物来了，看情况不太妙。”他打了个嗝，然后故意朝人群聚集的地方，呼了口充满酒臭的哀叹，“也别太担心，领主早就做了准备。”
路奕知道这一点，从步入避难所到现在，他一直听说罕银之矢在做准备的消息。
但那似乎不怎么可靠……
正当路奕这么想着，那个沉稳、不凡的苍老男人，走上了广场的石台。粗制滥造的一米高石台，但在他脚下，这东西像是也变得不凡了起来。
他背着一把朴实无华的长弓，却没有箭囊。皮甲的环扣也钩上了短披风，如果把白发染黑，那路奕也能目睹货真价实的传奇弓箭手，究竟是何等风姿。
“肃静。”罕银之矢举起手，轻描淡写道，“战争来了。”
“那什么时候能结束啊？”费根像是不合群的蚂蚁，立马问了一句。
“也许不会结束了。”
气氛更加尖锐。
他们都是相信着罕银之矢这位传奇人物，所以才一直住着没有走。但如果情况真的超乎想象，他们的愤怒应该就会在怪物进攻之前，先毁掉这座避难所。
“我收纳着你们的税金，提供安全，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这次也不例外。但敌人的来势超乎想象，我本该能应付的……”
罕银之矢不紧不慢，接着说道。
“但出了点问题——如你们所见，我是个臭老头了。要和可能有八阶的魔法师打一场，需要许多、许多灵魂金沙，才可以稍微焕发一点青春。”
“世界秩序设立的灵魂金沙店呢？”
“早被我买空了……”他并不忌惮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触犯到壳之世界的某个禁止事项，“所以，我盯上了黑市，搞走私灵魂金沙生意的那个大组织……黎明黄金。”
可接下来的事，他们都众所周知了。
一个来头更大的庞然大物·黄金之乡，一夜之间，把黎明黄金在荒漠的所有势力都抹掉了……而且一点不剩。没人知道缘由，但对灵魂金沙的走私却打击巨大。
罕银之矢也是受害者：“而且，它被消灭，我们少了些武器的来源……所以情况不容乐观啊。”
“这他妈叫什么事啊。”费根在一边狠狠跺脚。
“……是啊。”路奕附和着，但有一点点心虚。
估计那几箱金光璀璨的蜂蜜，本该到罕银之矢手里。
幸好，路奕很清楚，就算灵魂金沙足够，罕银之矢也不会全力去对抗怪物，毕竟他们盯上了命运卡，有很大可能性是里应外合。
“好了，抱怨就到这。接下来谈谈计划吧——我高价找了不少人来帮忙，这是一场防御战，我们又有地利优势。”
“我们没有墙壁！根本没有地利优势！”有冷静的人在下面发出质疑。
“是吗？”
罕银之矢在一片质疑当中，喊随从搬了几个箱子过来。
它们被整齐堆放在石台上，也有人提着灯，照亮了它们。
罕银之矢接过斧子，随手撬开了一个。木头炸裂，他发出一声感慨，便提起箱子里的东西展示给所有人看。
一片倒吸凉气的骇然，让每个人都头皮发麻，就连路奕也不例外。
那是一个人头，被干干净净的一刀断了脖颈，表情狰狞、不屈、耻辱。
“这就是地利优势。”
说完，他继续破开其他箱子，无论哪一个，里面都装着类似的人头。有男有女，有人类，有亚人，也有根本看不懂种族的怪物。绝大多数，都是中年或更老的年纪。
路奕试着用灵魂去观察它们——瞬间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这些，是我一辈子的勋章。”罕银之矢随手敲了敲它们，像是在和老友打招呼，“八阶的梦魔法师·‘织想人’、九阶的灰狼人大首领·‘刺心獠牙’、传奇魂灵·‘造翼者’……”
他介绍着每一颗头颅，每次都不一样。
有时像是憎恨至极，会对那个名字咬牙切齿；有时又用苦涩的音调，表达自己的惋惜。
正如他所说，这些都是他的勋章。一辈子战斗过的所有敌人，他们的头颅，都被罕银之矢割下来，像行李一样被随身携带。
起初，是因为要有头颅才能拿到赏钱，但后来，他开始为自己的敌人惋惜，觉得不该用金钱侮辱对方，便像是回忆一样留了下来。
“每个家伙都是真正的强者……死后，他们也一样强大。”
罕银之矢拨开了其中一人的眼皮，顿时，一股凶悍至极的气势，横扫了整个世界。
那是真正的强者在死亡的一瞬，充满不甘的愤怒之目。
除了路奕之外，几乎无人能试着动弹哪怕一根小指。
“这就是我们的城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