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违逆剖尸
夜风凉如水,耳畔不绝的风声似乎吹散了漫天的烟云阴霾,只留一弯新月轻轻挂垂在墨色的夜幕之中,碎星都少见。
诸允爅裹着被杨不留强行扔在身上的小袄,优哉游哉地坐在义庄的屋顶,远远地望见府衙内浓重的烟火逐渐稀松消散成一缕青烟。他转而躺在屋顶上,侧身掀开两块瓦片,从小小的洞中居高临下的正能瞄见杨不留欲对这具焦尸开膛破肚的场面。
杨不留并未急于动刀。她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捞出来一个香炉,在木箱里捻了三柱清香点燃,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念的是哪段佛经咒文。
按说仵作验尸,极少会剖拆尸身进行查验,断定死因症结。一来剖尸技术不甚完善,擅动尸身会破坏仅存的证据,二来死者家中亲眷保守规矩,绝大多数都难以接受皮肉尽绽的检验。
诸允爅伏在瓦片之上,半只眼睛透过空隙望着杨不留,一只耳朵听着底下刀刃刺入划破焦皮的焦韧声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一般验尸——好像不会这样开膛破肚的吧……”
“正常有苦主的尸体我们都不会破开查验……查验伤痕的方法很多,洗敷、熏蒸、滴注、熨烙等等,但那都是针对还能接触到皮肉,哪怕腐败溃烂,都能验出伤痕印记——可火烧成焦状的尸身就没办法了,除了是烧死的还是死后烧焦的,其余都没法判断。”杨不留抽空抬头看向被拆卸掉瓦片的小小孔洞,无奈一笑,“老江之前验尸从来没剖过尸体——按理来说我也不该动这个心思,可我想知道他究竟是谁,因为什么而丧命……”
诸允爅被杨不留手上刀刃的白光晃了下眼睛。他揉了揉,翻身在屋顶上躺平,曲起一侧的膝盖,脑袋底下枕着胳膊,缓缓问道:“你之所以非要用这个办法查验死因……是因为杨捕头吧?”
杨不留一顿,轻轻的应了一声,没多做回答。
“既然老江不会剖尸……那你这是跟谁学的?”诸允爅忽然一哆嗦,“该不会这是你第一次对尸体动刀子吧——”
“不会。”杨不留轻描淡写的回答道,“之前在乱葬岗里练过手。能拆能缝,拿衣服或者布料遮住,绝对看不出来的。”
诸允爅对着月亮眨巴眼睛,“乱葬岗?”
“嗯,就你跟无衣上次走丢的那个树林,里面的坟我差不多都动过。”
诸允爅听了浑身一僵,头皮发麻,透过小小的空洞嘟囔给杨不留听,“你就不怕厉鬼索命?”
“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杨不留泰然,“厉鬼即便要害人,也远比不过黑心的人害人来得可怕。”
诸允爅咋舌,点了点头,又躺回去。
杨不留低着头,轻轻地牵扯起唇角,“刚刚在作坊后面,你都跟师哥发现什么了?”
“几个曾经装满桐油的空油桶,一深一浅的两排往返的车辙印,还有……”诸允爅闭上眼,听着耳旁的风掠过发出“咻窣”的声响,“两枚脚印——两枚大小深浅完全不同的脚印。”
杨不留微微敛眉,低头借着灯光照亮焦尸被豁开的咽喉,惊讶发现除却被焰气燎烫的伤痕以外,还有被硬物剐蹭以致破损的痕迹,“你的意思是……两个纵火者?”
诸允爅听见杨不留的搭话有些心不在焉,他转头,瞥着屋内杨不留的一举一动,“痕迹很模糊,不过最起码,在纵火之前或之后,曾有两个人出现在运桐油的车旁边。可惜天色暗,脚印和车辙印又被有意识的毁灭磨蹭过,所以只在被碾压过的荒草上,有这一点点发现。诶不留——看见什么了?”
“死者生前似乎曾经强行吞咽过什么东西……”杨不留拧巴着眉头仰起脑袋,“你不是害怕么,别看。”
诸允爅乖顺的应了一声,躺在屋顶发现了一颗挺亮的星星,远在西方的夜幕之中,大抵是长庚星。
“诶不留,你说张家这个老作坊,开工就没人发现吗?”
杨不留低着头,手上小心动作,脸上平静如水,“老作坊离得住人的地方远,我们坐马车去的时候沿着农田进去正好有条小路,但靠着最外的官道那儿是一小片稀疏的槐树林,从外面几乎看不到作坊的情况。而且挨着作坊是一大片耕地和靠近河畔的荒地,也就农耕的时候偶尔有人去,农闲的日子鸟都没几只。”
诸允爅隐约听得见剖刀划破焦脆的皮肤的声音,他不自禁地把裘袄提得盖住自己半张脸,嘴里嘀咕道:“所以作坊里刚开始火势不大的时候根本没人注意,等到浓烟冒起来,火蹿到半空的时候才有乡亲跑去看,回来报官。”
杨不留点头,忽而意识到屋顶上那人大抵看不见,又“嗯”了一声,“黄妈说,作坊并非每天都开工。可能每个月就开工几天——这几天里作坊的门也是锁着的,听说有专人送饭洒扫,等到验收当天一早,张风鸣会提前到作坊里来,夜里验收之后开锁放人,有专门的马车,趁夜色浓重,送熔铸官银的工匠和织布的女工回家。”
诸允爅侧耳,“张风鸣到了作坊就待在发现尸体的这间屋子里?”
“那间屋子是账房。”杨不留感受到未燃尽的皮脂的粘腻感,吞咽了一下,“账房门上三道外锁,三道内锁。其余的屋子都是一道外锁一道内锁。做工的时候都被从外面锁上了,后来有工匠发现起火,所有工匠都被憋在屋子里,大伙儿砸坏了门才得以逃生……”
诸允爅闻言,忽而趴在洞边,“既然张永言今天去了作坊,也就是说,今天是验收的日子……”
杨不留手上一顿,抬头显然也是一副出乎预料的表情,“负责接送工匠的马车为什么没赶到?”
诸允爅轻挑眉梢,又躺了回去,“看来得查查这马车了。”
“马车先不急……”杨不留皱着眉,俯身,轻轻扇动嗅闻,拿银钗试探辨析着死者胃里没有完全消化的食物残糜,隐隐嗅出辛辣的生姜味道,还未及仔细查看,忽而发现一硬物,混杂在污物中间,银钗挑起一看,上面甚至还黏挂着从喉咙往下的软肉。
诸允爅偷偷瞄了一眼,“发现什么了?”
杨不留喉间干渴,酸涩和腥甜一齐涌了上来,抬头望进诸允爅瓦缝里的眼睛,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她把手里的硬物扔进水盆,洗刷干净方才举过头顶。
“……翡翠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