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满门遭屠
风中飘来几片嫣红的香绒花瓣,徐徐旋落。
“先生可回了?”
“嗨,早呢。”
东洛城最大的茶楼里此刻人烟稀少,常来听书的老乡绅凑在茶小二跟前,低声问道:“那三爷……”
“好不了。”茶小二回道:“咱在东洛城这些年,也是打小看着三爷长大的,可从没见楚云家死过这么多人。”
“谁说不是呢,那积石山往后可是去不得了!”
自楚云府白绫高挂后,城中人都道了邪门,积石山附近,更是连以打柴为生的樵夫都不敢靠近半步。
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说书先生从楚云家出来,小厮照例又与了几两碎银,这才进去回话道:“爷,先生走了,明日可还请?”
“请。”楚云音静静地立在院子中央,淡淡道:“彩屏从前一直喜欢听这些腻人的戏文,就让她听个够吧。”
小厮看着与平日里一般穿着宝蓝色小长衫的楚云音,束带垂白,眼圈周围还留着些许泛红的痕迹,心头凄然,只得默默退下。
那头南府大街,冥纸漫天飘零,铺得满地发白,楚云烈凝着一张厚重的面庞,扶着十几抬灵柩一程一程地送,天色略有灰暗。
风里扬起的香绒红花扑满衣袖,楚云烈略做停顿,望向身后的长街,似有烟尘弥漫。
“钦差——大人——”
拉长的喝声令人听不真切。
“钦差——大人——”
烟尘漫过南府大街,一面玄色大旗高高飘于空中,尘土散开后,露出一片乌压压的铠甲,一匹领头的铁蹄黑马,马上一人,身姿巍然。
满街沉寂。
楚云烈对上马上之人的目光,那目光透着一股森冷的寒气,仿佛带着无尽的黑暗席卷而来。楚云门一众人凭着本能踞势而立,楚云烈不得不迈出一步,道:“大人,您先请。”
“楚云门?”
黑马向前踏了两步,那人的半张面具下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轻轻开口问道。
楚云烈皱起眉头,心头一阵寒意,却不知该答不该答。
马上的男子似是又看了几眼南府大街,这才平静无波道:“踏平楚云门。”
楚云烈的瞳孔在一瞬之间放大,耳边不可置信地回响着这句话。
“踏平。”
“楚云门。”
整条南府大街漫起几丈高的烟尘,香绒红花一点点卷满东洛城,惹得遍地血色。
而正在此时,百里之外的一座边境小城,城里城外俱是一派荒凉景象,唯有一处僻远的小山里略见草木。
两指深的白石溪里踏过一双白靴,溪水淙淙,冒出一丝清凉之气,顺着白袍男子的衣摆缭绕而上。
一对白毛爪轻轻搭在白靴上,卷入一大口凉气,耷拉着眼皮道:“此处有灵气。”
男子并不理会,径自向密林深处走去。
“主人,我能做什么?”
白毛狗忽而抬头问道。
白袍男子依然不曾停下脚步,只是淡淡道:“天劫将至,若你我主仆情分未尽,你便在此等候吧。”
密林中透出些许阳光,星星点点。那白毛雪狗蹲下身子,答道:“是。”
白袍男子忽然望向遥远的天边,平静无波的心绪似乎在一瞬之间感知到了那命运之轮的转动。
“天劫涅槃,若得长生,又将如何?”
“三爷,不好了!”
外头奔进来一个小厮,大叫道:“大爷在南府街出事了。”
楚云音吓得一怔,立即拿起一柄长剑冲出了门。
整条南府大街死一般地寂静,眼珠子还会转的人皆是失了魂一般地缩在墙角,街心横着几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铁蹄黑马哒哒哒地走到楚云烈跟前,戴着面具的男子看了他几眼,毫不在意地吩咐道:“人别杀错了。”
“为何……”
“我楚云门不过一方无名势力,何劳……如此兴师动众!”
说话间一名黑甲兵竟一刀斩下了楚云烈半只手臂,甩出半丈之远。楚云烈咬定牙齿,死死看着那面具男子,似乎要找一个理由。
“不必了。”那男子对黑甲兵道:“直接杀了。”
“谁要杀我大哥!”
不知从哪里发出一声冷哼,便见一道身形自玄色大旗上飞落下来,长剑负于身后,一脚踢断旗杆,折在手中。
街上百姓有人悄悄低声道:“三爷,是三爷来了。”
楚云音将玄色大旗掷在地上,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楚云烈的半截断臂,对那面具男子怒目而视,直直地挡在楚云烈身前,反手便是一剑斩下了那名黑甲兵的头颅。
“云音,回去!”楚云烈沉声喝道。
“呵呵呵呵……”
那面具男子惊极而笑,道:“竟然是个女人。”
楚云音一步步跨过满街的尸体,风里静得能听见鲜血滴进水沟的声音,她扬起长剑,一字一句道:“灭我楚云门,只需杀我一人!”
面具男子身后的黑甲兵正欲上前,却被他一手拦住。
他抽出黑甲兵身上的长刀,黑马一声嘶鸣扬起马蹄,险些要踩在楚云音脸上,楚云音回身压下手中的剑,一拳捶在马腹上,面具男子勒满缰绳,顺势一刀朝楚云音头顶劈去,却不料她一剑收回,剑刃就要压在那面具男子的大动脉处。
“厉害。”
那男子弯起唇角,便直直地坐在马上,似乎就要被楚云音一剑取下项上人头了。
就在毫厘之间,楚云音忽觉没顶的黑暗压下来,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惊得她目眦欲裂,却无法动弹。
楚云烈眼看着楚云音一口鲜血喷出,不知被什么力量撞得飞出几丈远,倒地不起。而那面具男子仍是端坐于马上,闲闲地策马走到楚云音身旁。
马蹄子在楚云音身上踩了几脚,面具男子疑惑道:“死了?”
楚云烈身上早已骨折多处,只能一步一步爬到那马前,低头求道:“我楚云门与大人无冤无仇,求你……求大人放过我妹妹……”
楚云烈用剩下的一只手抱住那马蹄子,求道:“放过她……”
那面具男子丢下黑甲兵的长刀,道:“其他人都杀了,这两个人……”
他想了想,才道:“流放吧。”
楚云烈听见这话,死死地握紧了拳头,心中一阵凄凉,这些人要杀他,要灭他楚云门,根本毫无理由,而他,也无能为力。
一阵风卷过南府大街,没有往日的清凉,竟是有几分冰寒刺骨。
“押起来。”
黑衣人马这才如退潮般消失在了南府大街,只留下一地的尸首。
“为何要放过那两个凡人。”
离开东洛城后,那面具男子骑的铁蹄黑马竟然开口问道。
男子翻身下马,答非所问道:“凡人有时也很有趣。”
“他们凡人也说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铁蹄黑马道:“那小丫头很厉害。”
“那又如何。”面具男子拍拍马头,道:“方才你也踢了她好几蹄子,别小心眼了。”
“走吧。”
说罢,一人一马便离开了东洛城。
“世子殿下!是九灵天劫!”
一处灯火辉煌的宫殿上,一个脏兮兮的灰袍老道人边跑边叫道:“百年天劫!百年天劫啊!”
殿上的白袍男子听了,周身灵气旋起,衣袂浮动,轻轻道:“下去。”
灰袍老道人又急急地退下,白袍男子结下巨幅灵阵,身上的灵气不断地汹涌结阵,只一心顽强地抵抗这即将到来的天劫,云从境百年来的九灵天劫。
“父君,若是云从境的世子殿下渡过了九灵天劫,将会如何?”
身着紫罗凤尾裙的女子挥出一片灵力,青色灵气散出几圈微弱的萤火。她身旁坐着一位深色宽袍的长者,凝眉道:“不知道。我在世千年,下方之境四大境,乃至上方之境三大境,从未见过九灵天劫。”
“我永远也赶不上他。”女子将指尖的萤火熄灭。
长者笑道:“我女儿已是这四方之境内年轻一辈的最大强者,纵是在上方之境,亦是佼佼者,又何出此言。”
“再说那世子赤渊,是否能渡过这九灵天劫,都是未知之数。”
女子仰头望着星空,星光落满双眸,楚楚动人。
殿上的白袍男子凝神而立,宫殿上空被惊天动地的雷电劈开一道裂口,黑色飓风漫过整座宫殿,似乎要将这百丈之高的仙宫拔地而起。
“九灵天劫,仙道长生。”
赤渊闭上眼,启动灵阵,要以全数之力抵御那狂暴的力量。若是渡了这天劫,便可得长生,若是得了仙道长生,成就了这七境之内数万俢灵者的毕生所求……
飓风卷着雷电一道一道地劈过来,灵阵瞬间破灭,荡然无存。
自出生起他便天赋异禀,修灵气,求仙道,凡人之毕生不可求,于他,不过是掌中之物,可仙道长生,到底是什么,而他毕生所求,又是什么……
雷电中的噬灭之气一点点吸尽他身上的灵力,仿佛一株幼芽顷刻间枯萎殆尽,九灵天劫啊,他离那仙道长生,只差一步。
忽如风声入铃,一道渺渺的歌谣自远方飘来,又似在心间响起。
“海上有仙山,长生总无情。”
赤渊的目光渐渐变得灰暗,皮肤骨骼犹如枯木般萎缩下来,直到最后一刻,只是喃喃道:“是什么……”
如流火熄灭,飞烟散尽。
“世子殿下!”
宫殿上响起惊诧彻骨的尖叫,立在殿外的云从境帝君无奈地闭上眼。
遇荒境一隅破败的小茅屋外,一只短毛黑狗正躺着睡得香甜。
“主人。”
黑狗忽然蹭地睁开眼,滴溜溜地打着转儿,不停地呜咽。
“主人……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