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姑娘恶霸
人间万物,最易沧海桑田。
那一日不知是世上什么年月,打一座不起眼的小城邑东南方上空飘来一朵祥云,云上卧着一人一兽。
腾云的人看了一眼下方地界,叹道:“不想这蛮荒之地竟然还有这样好的景色。”
祥云下方正是一处绵延的山脉,草木勃发,鸟兽如云。
那兽听了,口吐人言道:“凡俗蠢物。被追至这样的境地,至于如此窝囊么。”
“这不,已经追来了。”
一人一兽隐于云中,烟雾般落入了山脉之间。
山上一个打柴的樵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纳罕自己莫不是眼花了,这才大叫道:“快看,那天上有神仙!”
仙骨传说,就从这里开始。
晨烟稀薄未散,东洛城已有人家逐次醒来。
城中心南府街里的大小商铺,摊摊贩贩正井然有序地一一开张,一阵疾风忽而刮过长街,卷起行人几片衣角。
长街上静谧了一瞬,馄饨摊边的热锅里滋滋爆出两朵油花,风里送来一串细碎的银铃声。
“三……三爷来了……”
刘家针铺的小厮颤颤巍巍地自砚台底下摸出一块铜板塞进里衣,缩着脖子僵在原地,便见初阳还未化掉的薄雾里渐渐现出一个人影。
“三爷。”
“三爷……”
所过之处皆是点头哈腰,稍稍胆大些的还敢上前去道声好:“三爷您早……”
馄饨摊的老李头掐指算了算今儿不收他家的帐,悄悄地喘口气,问边上的人道:“今儿收哪家的帐?”
那人在身下偷偷用手指了指刘家针铺,一堆小厮早已密不透风地围在了针铺门口,一袭水粉百蝶荷边裙轻轻越过众人,踏上台阶。
“刘信呢,让他滚出来。”
针铺伙计“噗”地一声跪倒在地上,口齿不清道:“掌柜的……掌柜的他……”
他盯着鼻尖前那双掐丝芙蓉绣花鞋,还没理清自个儿想说的幌子,就被那绣鞋的主人一脚踹翻。
这才明明白白的仰天着地瞧清楚了面前之人的模样,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却端得一副好架子,加上十来个壮汉在身后把持,硬生生镇住了整条南府街。
“少来这套,今日交不出账。”她转过身对随来的人命令道:“就给我把刘家针铺拆成瓦片,都听见了吗!”
那些小本经营的摊贩店铺听得心里一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统统进去搜人,把那些猫狗畜生连同刘信全都给我抓出来!”
整座东洛城往东五百里,再往西五百里都知道一句混江湖的行话,作死的到县衙门撒野,也不能惹了楚三爷。
楚云门三姑娘——楚云音,坊间人称楚三爷,上有东洛城一方黑势力的大哥,第一大才子二哥,私底下被人叫做杀人只扒皮的女恶霸,上到望族乡绅,下到市井流氓,都没少在她手底下哭爹喊娘。
每半年到了收帐的时候,东洛城内更是遍地胆战心惊,今日自然也不例外。老李头算是这把年纪里胆儿最大的一个,无意纳罕了一句:“三爷今儿穿的与平日不同些。”
他那老婆子虎了他一眼道:“找死啊老头子!”
倒也没人瞧见还瘫在地上的针铺伙计耳根上红了一道,就听见后头有人通报:“刘信从铺子后门跑了。”
南府街后头是通了官道的积石山,刘信还没那个狗胆跑出东洛城,是心存侥幸赌她不会上山守他么。
“都跟我走,踏平积石山,抓刘信。”
楚云音一声令下,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席卷而去,留下南府街满地惊吓的老老少少。
“爷……三爷……”
刚往山脚下走,便远远跑来一个姑娘打扮的小厮直追到云音跟前,探问道:“爷,您怎么跑上山了!”
可跟前的人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日光漫射下绯如水荷的百蝶裙散开一圈又一圈衣纹,才抛出一道声,道:“你怎么跟来了。”
“是二爷吩咐我来的。”
那女扮男装的小厮冷不防被楚云音瞪了一眼,忙道:“昨儿晚上吩咐的。”
“他哪句话你们都记得一字不差的。”楚云音冷声道。
“爷,您今日都这副打扮了,难道就不去送二爷一程?”
楚云音一听这话,摔了摔袖子,道:“他恨不得走更远些,哪还要人送。”
说完脚步飞快地进了山,山间许多岔路小道,她便拨了两队人分头,自己带上余下的人沿着山溪边一路摸索过去。
东洛城以南,积石山腹地。
一阵飓风卷起数丈叶刃穿过地上百余年的老铁木,震的山石发颤,嗡嗡作鸣。林间腹地幽暗不明,飞禽走兽灭绝踪迹。
“他们是不是要把这山都推平了!”
百米之外,立着两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其中一人蹙眉担忧道。
“你害拍?”
一对明澈的杏眼忽而转过来,身姿摇曳间金丝绣线流光溢彩,凤尾裙摆飞落满地,衬得腰如纨素,肌肤丰泽。
“没……”
她昂首侧身,启唇笑道:“你要是害怕,还跟来做什么。”
另一个鹅黄衫裙,发带飘飘的女子垂下头,只好道:“青凰,不然……不然我们先躲躲……”
半空里平地激起一声尖啸,余音波及之处令人血脉腾涌,鹅黄衫裙的女子使劲捂住耳朵,紫色罗裙的女子也有些撑不住,道:“流光鸟……是流光鸟出来了……”
乌云蔽日的天空上,一抹墨蓝色衣袂闲闲飘起,露出一只懒散蹲伏的奇兽,眉目如锋的男子立于云端之上,周身灵气回旋,犹如闲庭漫步般压制着漫天风暴。
一只白骨大鸟自风暴中心冲天而出,双目淌着熔岩般的鲜血,振翅挣扎,啸叫不已。
忽然,那流光鸟的骨翼上破开数道月白裂隙,蔓延如丝,顷刻之间整只白骨鸟翅齐根断裂,喷出的鲜血熔岩里飞出一道月光,竟是一个遍身月白长袍的男子。
他长身玉立,衣袍翻飞,远远地望向云端上那闲庭漫步之人。
墨蓝衣袍的男子见此紧了紧眉头,又舒展开来,竟直接在空中撕开一道飓风,道:“世子殿下,玄檀仙符已经在我手上了,那流光鸟便留给你吧。”
说完往下抛了一道禁制,扬眉一笑遁入云中。
“你想,往哪儿逃。”
月白长袍的男子面无表情地凝起一道新的灵力禁制,犹如蛛丝密结般反噬而去,迅速布满整座积石山。
那一头死一般寂静的山谷里,楚云音正闷闷地领着一群人逛着山溪,喝着泉水。
那个丫鬟打扮的女小厮却是一刻也不闲着,走一路便嘀嘀咕咕了一路。
“二爷心里肯定舍不得您,还有大爷。现在说不定还在官道上呢,您这会儿过去没准还……”
“彩屏,你先停一会儿。”
名唤彩屏的女小厮以为云音是嫌她烦了,只好恹恹地闭上嘴,楚云音却摇了摇头,道:“你仔细听听,这山谷里是不是太安静……”
话没过半,忽觉一阵地震,晃得人站不稳脚跟。
“这是……”
彩屏吓得缩紧了身子,害怕道:“小姐,该不会是山要塌了吧。”
“撤!叫上那两边的兄弟,全数撤离积石山!”
楚云音心中激起巨大的恐慌感,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预感,预感滔天的死亡气息向她们逼来。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
整座山轰隆一声开始剧烈地颤抖,仿佛有怪物要从地底拱出来一般,震的一群人东倒西歪,六神无主。
彩屏被震得滚到一旁,楚云音更是自身难保,却是一心朝彩屏伸出手,大喊道:“过来,爬两步过来。”
“快点,彩屏。”
地表的震荡愈发强烈,楚云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一旁的小厮一声怒吼。
“三爷,三爷站稳了!”
整条山溪忽然泼天而起,没顶的水墙坍塌下来。
众人早已惊得忘了自我,几尺高的水花犹如巨掌般往岸上一卷,几人霎时被带入水中,冲得无影无踪。
整条山脉仿佛巨龙觉醒了一般,怒腾不已。
积石山上空,墨蓝衣袍的男子猛然惊起,不可置信道:“玄檀仙符!”
一道朱红的光团从他怀中飞出,不受控制地遁入山谷,穿过树林,以灵力都感知不到的速度坠入水中。
溪水深处,四散漂浮着一群凡人。
却不知从哪里陡然浮出一枚白水珠,翻腾的水波一瞬之间静止下来,那枚白水珠静静地,一点点地,散发出猩红血气,蔓延向整片水域。
“难道其中有诈?”墨蓝衣袍身旁蹲伏的奇兽开口道,身上的皮毛燃起几尺高的烈火,似乎随时准备冲下去。
“连气息都没了。”
玄檀仙符丢的莫名,墨蓝衣袍的男子也不再多做纠缠,便以风云之势离开了积石山。
流光鸟气息已尽,山石水波终于平静下来。远处那两名女子见白袍男子安然无恙,便都舒了一口气。
“青凰你看,流光鸟散灵了。”鹅黄衣衫的女子抬头叫道。
空中那只巨大的白骨鸟渐渐化为白烟,坠落下来的白烟又在半空中化为流光,灵气四散。
“哗——”
一道身影破水而出,楚云音晕头转向地从溪水里扑腾出来,求生的本能让她奋力地爬上了岸,像条死鱼一样湿嗒嗒的瘫在地上。
流光鸟的尸身碎片不断地坠落下来,咋一看去仿佛下了漫天的流光雨,落地又都化成了轻烟。
漫天漫地的流光雨里,尚在半昏迷状态的楚云音咳出几口水。
朦朦胧胧间,她看见一袭月白长袍立在沙石地上,于是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楚。
与此同时,他亦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行走间仙云缭绕,就连那鞋上的纹样都让她觉得贵不可触。
她喃喃出声。
“是……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