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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向阳而生,向阳而死

广袤大地上一骑绝尘。

一路向东南而去,过城池,掠溪河,无日无夜,如一只箭穿过麦浪,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留下一条波浪的细长涟漪。

一头撞进广南西路柳州。

天色已暮。

骑马人肆无忌惮的长街飞驰,直奔柳州城鱼峰山下。

柳州徐家那位如今西军都统制、权兼矩州知州的徐继祖府邸,便在鱼峰山下,占据着最好的地势,俯瞰柳州风情。

当然,坐镇矩州的徐继祖很少回来。

鱼峰山下的徐府,诸事皆由大小姐徐秋雅说了算,徐继祖的一正妻两平妻以及几位小妾,皆在矩州,徐秋雅又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孺人,别说当地县令,就是柳州知府见着这位七品孺人,也礼遇有加。

终究是地方乡绅。

且徐家有个致仕的旧时兵部侍郎,出仕的尚有徐继祖以及一干年轻族人,鬼知道会不会祖上冒青烟出几个中枢重臣?

外地来出仕柳州的知府多少需要仰仗徐家在柳州的名望。

任何一地皆是。

乡绅和地方官的关系,远远不止鱼水情。

鱼峰山下,偌大的庄园中,屋宇鳞次栉比,假山流水殇殇,富贵豪华不输临安官宦,柳州徐家虽然没落,可底蕴多多少少犹存。

高门深户前,马长嘶而止。

骑马人飞鱼服绣春刀,没有长途跋涉的疲倦,眼里闪耀着光彩。

很亮。

如晨起望朝阳时映照出的辉芒。

阴影之人柳向阳。

门子慌不迭上前,神色有些慌乱,“姑爷回来了!”说完去牵马缰。

柳向阳面无表情,信步拾阶而上。

门子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姑爷,要不您等等,我去通报一下大小姐?”

柳向阳挥手盯着他,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目光里如朝阳的辉芒瞬间消失,扯着嘴角,不阴不阳的道了声,“我回家还需要通报,嗯?”

门子吓了一跳,从来没见过姑爷露出这等神情。

寒碜至极。

慌不迭低头,“姑爷您请。”

柳向阳乜了他一眼,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这偌大的徐府没有一个男人看得起我。”

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也看不起以前的我。”

但我,已不是我。

今后,谁看我不起?

扭头,按刀,悍然走入大门,踏入这个困缚自己的阴影里。

穿过重重庭院。

一路上丫鬟奴仆们纷纷侧目,不明白姑爷为何在这个时候归来,有腿脚快的想去内院,被柳向阳一脚踹飞后,再无人敢动弹。

姑爷按刀入府,总感觉身上有股让人心寒的东西。

柳向阳走入内院。

站在院子里,听见那偌大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嘴角一点一点的斜扯,笑了起来,忧伤而自嘲的笑意。

真快活啊。

院子里的花草,翠绿浓郁得让人心死。

柳向阳轻轻推开门。

站在床帏前,隔着粉红色轻纱看着床上白条条的两人,肆无忌惮的享受着肉体之欢。

坐在男人身上的女人,触目惊心的白。

真好看。

柳向阳轻轻挑起轻纱,又轻轻的说了声,“娘子,我回来了。”

声音曳然而止。

徐秋雅扭头看着飞鱼服绣春刀的男人,惊诧、愕然、慌乱,唯独没有惊惶和羞耻,依然坐在男人的身上,嗫嚅着说了句你怎么回来了。

赤裸的男人,吓得一动不敢动。

柳向阳笑得很淡然,“回来看看,没事。”

徐秋雅惊疑不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胆气骤起,蹙眉,“四爷呢,怎么不见他?”

柳向阳呵呵了一声,“四爷啊,挺好。”

徐秋雅默然,正欲起身,却被柳向阳以连鞘绣春刀按下,“就这样,挺好。”

两个挺好,让徐秋雅心里升起不好的感觉,但终究是徐家大小姐,虽然被撞破腌臜行径,但两人之间对于这些事心知肚明,今日不过是戳破了那层窗户纸而已。

于是嫣然一笑,“徐家会补偿你的。”

柳向阳沉默了一阵,说了句不用。

寒光炸裂。

绣春刀一刀斩断了躺在床上男人的脖子,在徐秋雅惊恐而来不及反应的目光中,又直接洞穿她的咽喉,盯着瞬间死绝的女人,说道:“这样就挺好。”

妇德谓贞顺,妇言为辞令,妇容为婉娩,妇功为丝枲。

你无一居有。

拔刀,尸首扑下,扑在男人的怀里,身体犹相连。

生死与共了。

柳向阳不在看一眼,提刀出门。

内院大门前,站了个羊角孩童,七八岁的样子,大眼睛很可爱,盯着柳向阳手中尚在滴血的绣春刀,怯生生的道:“爹,你——”

柳向阳嘘了一声,“我不是你爹。”

顿了下,看着孩童,认真的道:“徐仲永,你之一生也将是个悲剧,你娘亲方才被我亲手所杀,而你父亲么……”

柳向阳一脸苦涩,“谁也不知道那两人谁是你父亲,你娘亲自己都不知道,不过无所谓,因为他们几年前被我派人杀了。”

“杀父杀母的不共戴天之仇,但你恐怕没机会报,抱歉。”

柳向阳留下口瞪目呆的孩童,扬长出门,连夜直奔襄阳,

第四日凌晨时分,襄阳府城,骤然起喧哗,在短暂的喧哗后,无数奴仆奔走,将睡梦中的府城惊醒过来。

不到半个时辰,大兵齐聚。

襄阳京西南路的路治所在城市,安抚使、宣抚使、防御使等一众大佬听闻得襄阳府通判被歹人刺杀于家中,纷纷赶来。

北镇抚司襄阳府中卫二所的人也尽数到齐。

一般辖区发生这种事,北镇抚司公衙里的缇骑都会倾巢而出——毕竟很可能是异人手笔。

至于南镇抚司么,阴魂一般在暗处。

一众大人物看着高楼上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男人,头疼的很,北镇抚司中卫二所的副千户嘀咕了一句,这不是北卫服饰么,怎的跑襄阳来了?

柳向阳站在通判府邸里最高的阁楼上,望着东方,那里一片彤红,夏日的太阳即将跃出,映照着天穹,排空朝云美轮美奂。

有人登楼,欲要捉拿刺客。

柳向阳反手两刀劈死两人,一脚踹飞一人,怒道:“滚!”

楼下大人物们越发头疼。

在京西南路安抚使询问过中卫二所的副千户后,果断下令以弩箭射杀——一府通判之死,总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死人活人都无所谓,让刑部和大理寺头疼去。

弩箭如蝗虫。

柳向阳一动不动的望着东方。

曾经有个少年,萤火之灯下,问酸儒父亲,我为什么叫向阳。

夜幕时候永远都是醉醺醺的父亲难得的温柔起来,轻声说,因为你落地时,太阳正好升起,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你脸上。

你啊,向阳而生。

满身弩箭浑身浴血的柳向阳在即将闭上眼的刹那,看见了那轮太阳跃出云层,光照四方,整个东方天穹,一片艳红,温暖而又炽热着人心。

呢喃了句人间真好。

想和这个天下说的道理,会有人听见吧?

当年少年今新生。

向阳而生。

向阳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