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父与子
多明戈斯回过神来，伸出手像是要碰多瑞，然而多瑞身体自然地后退一步，泛红的双眼死盯着多明戈斯。
多明戈斯倒显得手足无措，平常讲的那些套话场面话现在一句都说不出，站在人群中央显得孤独又无助。
拉尔森走上前，在背后拍了拍多瑞的双肩，面带微笑地对多明戈斯说：“校长，多瑞同学有点激动。刚才你阻止他之前是您儿子格洛克动手伤人。”
多明戈斯不说话，回头看了眼格洛克，格洛克赶紧低下头不敢和自己的父亲有眼神交流。
“校长，我觉得你应该和多瑞同学谈一下你为什么要取消他考试资格的事。就刚才他的表现来看，我觉得他连术士都评不上是无稽之谈。”拉尔森嘴角上扬，看着多明戈斯。
“那，多瑞同学，傍晚到指环楼前，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多瑞压根没抬头看他，一个人自顾自地穿过拥挤的人群，离开了草坪。
人群也逐渐散去，阿什莉却意外地感觉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在远处有个穿着长袍的老人，兜帽遮住了他大部分脸庞，只有白色长须露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面。阿什莉刚想走过去看看，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头看，天文学士一脸忧虑地看着她。
此刻，拉尔森独自站在刚才决斗的地方，现在雪白的草坪上，闭上眼似乎在享受着这一切。
“拉尔森院长？”
拉尔森睁开眼，面前是个中年布鲁女人。
“院长，我是多瑞的养母，多谢您栽培。”
拉尔森微笑地回答道：“不用谢。能遇到多瑞的这样的好材料，是我们做老师的幸运。”
拉尔森点头致意，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转身就要走。
“院长，你认识一个叫维克德的法师吗？”
这个名字说出来，拉尔森的身子都抖了抖，他转过身来，竭力微笑，手往后抚了抚乱掉的头发，拼尽全力地表现出真诚地说道：“抱歉，我不是很清楚。”
“那还有一个叫瑞娜的法师呢？”
拉尔森明显有些疑惑乃至烦躁，他右手捏着眉间，表现出镇定地说：“瑞娜，是多明戈斯校长过世的夫人吗？我和她没有过交流。”
玛丽笑了笑。
拉尔森有些语无伦次，“那……那个……请问……您是哪位？”
“我以为你记得呢。”玛丽笑着转身离开了。
多明戈斯独自站在指环楼前，指环楼是贝瓦最高的建筑物，屋顶上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指环，贝瓦学院的魔法装置似乎就是它供能的。
此刻夕阳西沉，群鸟归山，行人渐稀。多明戈斯心灰意冷，正以为多瑞不会来时，远处走来一个瘦弱的孤独身影，他已经不缠绷带了，就以自己独一无二的红色皮肤示人。
“校长，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允许我参加术士资格考试。”多瑞冷淡地说。
“现在自然可以。我已经见识过你的本领了，之前我是认定你的水平不够才拒绝的。”
多瑞听完转身就要走。多明戈斯赶紧走上去拉住他的手臂，多瑞却不耐烦地甩开了。
“放开我！明明学院都已经审核通过了我的考试资格，你还要以自己的判断掺一脚。”
“他们又不在意学生出丑，可是我很清楚以之前你的水准，根本没办法通过考试。我和几个老师一直在关注着你，知道你的水平。”
“我可是从来没觉得自己被关注过。”多瑞摆出一副嫌恶的表情。
“其实我们一直看着你，希望你能摘下绷带，好好面对所有人，但是你不和我们交流，也不愿意带监护人来学校。”
“就知道说些大话，嘴上说着要帮助学生什么的，其实只不过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不，也许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过。”
“没有的事！”多明戈斯激动地抬高音量。
“声音太吵了啊！”
“我是真的想帮助你，”多明戈斯这下声音小了很多，“本来我是要和你会谈让你转系就读的，但是阿尔托内出了紧急状况，我不得不离开，所以你只看到了我拒绝你考试的情况。”
多瑞不愿相信多明戈斯的话，冷笑着说：“到最后，愿意帮助我的还是亲力亲为的拉尔森院长。他才是正直的成年人，你不过是个虚伪的老家伙。现在你来说这些还有任何意义吗？”
“是……没意义了。”
“明天我会让你看看拉尔森院长带给我的东西，而你们带给我的只有忽视和拒绝。”
多明戈斯脸色阴沉，他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说：“谁抚养你长大的？”
多瑞觉得这话问的很奇怪，好像已经预估他的生长环境和别人不同一般。“运河边的玛丽酒馆的玛丽。不过我猜你也不可能知道我们庶民的事”
“玛丽？诶，是玛丽吗？”多明戈斯眼睛瞪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多瑞越来越觉得多明戈斯奇怪了，“怎么，你认识玛丽妈？”
“玛丽妈……吗？那还真的是……一切都没出乎她的意料啊……”多明戈斯叹着气，“她已经算准我会让她失望吗？”
多瑞越来越觉得这老头不可理喻，耸了耸肩，说：“你要是真的认识我妈的话，可以去见见她，当然最好要买点酒。”
多明戈斯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盯着多瑞的红色皮肤说：“是玛丽让你缠上绷带上学的吗？”
这下戳到多瑞的痛处了，他马上毫不留情地反击：“是我自己！妈跟这个没有关系！”
“可是你为什么不尝试一直坦诚以对呢？”
“说的好听。你这种天生精英怎么会懂我呢？你的绿皮肤诞生起就是通向上层社会的金钥匙，而我的红皮肤却是我生身父母丢弃我的原因！
校长你出生起就是人群的中心吧，最年轻的教授最年轻的院长最年轻的校长，你的人生之路真是一帆风顺呢！恐怕你都没失败过，你懂被别人另眼相待的感觉吗？懂被别人自然而然忽视的感觉吗？你总是身处高位，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像你一样只要去做就会成功吗？”
多明戈斯也被戳中痛处，气急败坏，怒气冲冲地说：“玛丽就教了你些这个吗？”
“不准你说玛丽妈的坏话！没有人可以说她的坏话，以前我拼尽全力不给她添麻烦，但现在我有力量了，我不会再忍了，只要再有人对玛丽妈不敬，我一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也一样！”
“玛丽这么重要的吗？比起你生身父母呢？”
“生身父母？我宁愿他们都死了！”
多明戈斯狠狠地打了多瑞一巴掌。
多瑞捂着脸，一脸惊恐地看着多明戈斯。多明戈斯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了，看着自己的手，低头不语。
多瑞捂着脸跑走了。
多明戈斯的手在颤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蹲在地上，被回忆冲击地蜷缩一团，两鬓的白发似乎一瞬间又多了一些。
十二年前夜里的事情在他脑海里闪回，无论怎么试图忘记它们总会在某些时候一幕幕上映。瑞娜的请求他听不到，他只看到瑞娜离他越来越远，看到她的呼吸越来越孱弱，她的脸色越来越惨淡，直到她彻底闭上眼睛。可是死去的瑞娜留下的孩子呢，那个让自己母亲死去也要诞生的孩子，浑身都是丑陋的红色，
是诅咒，
他的脑子那个时候只有这一个念头，他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跑离产房，在漆黑的贝瓦城奔跑，他的眼泪根本就止不住，随着夜风飞散，让母亲难产而死的诅咒孩子，带着地狱焰火般的红色，他抱着红色。
多明戈斯知道自己不可能养他的，留下他只会让自己今后的人生里每一次见到他，都会想起因他而死的瑞娜。瑞娜的死换来的不应该是这样的被诅咒的孩子。
他跑进贝瓦漆黑的夜色里，回来时孑然一身。
“校长？”
多明戈斯听到有人在喊他，他不经意地抹去眼泪，看了过去，是拉尔森院长。
“校长，抱歉，我听到了一些对话。似乎是我的错，因为一直被压抑着，多瑞拿到力量之后变得太过于张扬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拉尔森，我才是错的那一方，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多瑞是我的儿子啊，是我和瑞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