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见过的流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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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叁)石头和狗

这些年来,我见过不少固执的人,可是有一个人的固执,却成为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记忆,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来我都一直无法理解他的那种固执。

七年前的一天,放学后,我像往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很喜欢这条走了多年的街道,回家和上学的路上可以遇到许许多多好玩的事情和各种各样的人。

那天黄昏的时候,街道上的一切都沐浴在金色的太阳余晖里,店铺的门大多都是关着的,从地里干农活的人扛着锄头和铁锹回来了,疲惫的脸上却都带着笑容,和旁边的人交谈着,慢悠悠地走在街上,放学的孩子们打着、闹着,一路玩到家。

街道上有一个木料厂,木料厂里堆满了木头,长的,短的,粗的,细的,木料厂里养了一只很大的狗,应该是防贼的,据说小镇上有许多贼,有的人家会丢东西,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孩童时代那些年,听别人那么说,便也就信了。

我每天都会从木料厂前经过,那只狗唯一给我的印象就是它特别能叫,似乎每天离木料厂近些的时候,都能听见它的叫声,它似乎很凶,从小就怕狗的我从来不敢靠近木料厂一步。

这天,我照旧从木料厂经过,却记下了很多年来与狗相关的最深刻的一幕。

我从很远的地方就听见了狗叫,但这样的叫声对我和身边的小伙伴来说再平常不过,毕竟这只狗平时一直这么凶,我们没有在意,还是边走边玩着我们的游戏,一直走到木料厂对面,我们一群小孩子站在那里围观。

我们看到一个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深蓝色中山服的中年人,正在捡着路边的石子打那只狗。

他一次又一次地弯下腰,捡起脚边大大小小的石头,很用力地朝着狗杂过去,狗就发出疯狂的吼声,金色的太阳光下,那只狗金黄色的毛闪闪发亮,它看起来很庞大,也很凶猛,圆溜溜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很可怕的东西,牙齿也看起来很大很锋利,我记得以前听路边的老人说过,那是一只“狼狗”。

这个叔叔打狗做什么?我的心里充满了疑惑。

狗叫得越来越凶,他扔石头的力度也越来越大,狗一直朝着他吼叫,前爪抓着地面,一次次向他扑来,却一次次被系在脖子上的锁链扯了回去。

扔石头的叔叔没有停下,一遍遍继续着他的动作。

怒吼的狼狗没有停下,一遍遍重复它的叫声。

我不知道那个叔叔究竟在僵些什么,竟和一直疯狂的动物过意不去,只要他不要打它了,它不就不咬了么。

“叫,叫,你今天给我再叫,我非得打到你叫不出来为止。”那个叔叔嘴里骂着,又是一颗石头扔了过去。

石头没有杂中大狼狗,大狼狗的叫声也丝毫没有减弱。

“奶奶的,你还叫,我今天不弄死你我不是人。”他的动作越来越急,一颗一颗的石头就那么杂过去,可是狗它不会听话啊,他只是知道,有人打他,它就奋力地叫着咬着去反抗,它不知道,他只是想要它识趣地停止吼叫。

叔叔的石头想要狗的吼叫先停下来。

狗的吼叫想要叔叔的石头先停下来。

于是,他和它僵在一起,互不相让,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人前去劝劝那个固执的叔叔。

我看着还在一直连续扔石头的叔叔,突然想起了在表哥书上看过的孔乙己,这位固执的叔叔,可以和孔乙己结拜弟兄了,我只是很好奇,他和孔乙己都这么固执,各自又是为了些什么。

他的嘴里不停地骂着。

“你这畜生,敢和我僵。”

“妈的,老子今天还不信了,一条狗,也来和我较劲。”

“叫,我让你叫。”

我就看着那些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掉在大狼狗的周围,打在大狼狗的身上。

最后,一颗较大的石头打在那只狗的头上,顿时间血顺着狗的毛流下,经过它犀利恐怖的眼睛。

与此同时,石头掉在悬着的铁链上,将铁链打断了。

大狼狗疯狂地从木料厂奔了出来,向站在木料厂口的叔叔扑去,血腥的一幕发生了,狗咬中了他的右臂,他紧握在右手的一颗石头瞬间掉落在地上,杂起一片灰尘。

一辆黑色的轿车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我听见有人从车里下来,关上车门,冲着狗喊了几声,狗发出较小的几声叫,就很安静了。

黑色的轿车是木料厂主人的,狗被他开着车带走了,估计是去包扎伤口了。

走之前,我还清晰地听见,他说了句:“我的狗要是有事,我和你没完。”

轿车离开后,我们的眼前,鲜红的血液滴在地上,被尘土包裹上一层深棕色。

“天啊,好恐怖。”一个小姐姐说到。

“谁让他那么固执,和一只不会听话的狗僵,这下吃亏了。”有人立马就接了话。

对面的叔叔朝着我们看了一眼,没有做声,脱下他那脏兮兮的外套,包在受伤的胳膊上,一瘸一拐地向远处走去,我才看见,他的腿上也流着血,和从手臂上流下来的血一起,渗进他的破布鞋,他的腿也被咬了,我们没有看见的一口,是狗在黑色轿车背后咬的。

他一定很痛很痛,可是他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地和一只狗争个高下呢,搭上自己的身体,他划得来么?

我回到家里,将故事讲给爸爸妈妈听,还给他们描述了那个叔叔的穿着。

爸爸说那是一个流浪者,已经在这里流浪快半年了,他脾气特别倔,不吃别人给的饭,老和别人讲道理,啥事情都坚持自己是对的,为此挨了不少打。

听到这些,我更加觉得,他和孔乙己很像,他们的倔脾气,都是他们悲剧的导火线。

多年后,想起他的固执,我总是感慨他当时的所做所为,那只大狼狗后来又回到了木料厂一天天吼叫着,可是那位固执的叔叔,却再也没出现在小镇的街上。

或许他的固执是种信仰,或许他的固执是一时兴起,或许他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流浪汉,或许他的心中坚持着某种不可摧毁的东西,但他终归没能再次出现在小镇上,我也终归没有搞清楚他的脑海里所想的一切。

狗的倔强和人的固执,还有那天的画面,就和我所有的猜想一起,在我的脑海里留了这么七年,清晰如初,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