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壹)你头发纯白,但你不是鬼
记忆中我儿时很瘦弱,还有些胆小,身边的小伙伴们总是拿各种各样的恐怖事件来吓唬我。
大约是我上四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了一个男孩,他比我要大两岁,我总羡慕他懂的东西有很多很多,但他和其他的小伙伴一样,也喜欢吓唬我。有一天,他又吓唬我说,最近街上有个白头发的鬼怪,专吃女孩的耳朵,还会挖掉女孩的心,半夜偷偷吃掉。
我当时吓坏了,但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因为妈妈时常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没有妖魔鬼怪,那些都是故事,故事是虚构的,是假的。
“你骗人,我妈妈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我喊的可大声,小时候,一直觉得搬出大人来说话就会很有分量。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周围的同学们都对我说是真的有鬼怪,还用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解释。
儿时的我们,总是很轻易就会相信他人所说的一切,也很善于把自己轻易相信的东西当做真理,再信誓旦旦地说给别人听,不出一小会,我们生活的小圈子里,所有人就都知道某件事情。
那天放学后,胆小的我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回家,由于我家离得较远,同伴们陆陆续续都回家了,最后只剩下我和小时候最好的玩伴乐乐,我和乐乐走在路上。
“乐乐,你怕不怕那个‘白头发鬼’?”我睁着大大的眼睛问乐乐。
“我不怕,我见过那个鬼,她不凶,你也别怕,我保护你。”乐乐说。
我就像看英雄一样地看着乐乐,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从嗓子里发出“嗯嗯”的声音。
那天我们没有遇见“白头发鬼”,但她的样子却在我的脑海里被幻想成各种各样,什么长头发,长舌头,长指甲,白衣服等等,夜里睡觉的时候,我把被子裹得紧紧的,甚至把头也藏到被子里面去。
几天后,我在上学的路上,终于见到了大家口中的“白发鬼”,她的确长着一头白发,长度大概到腰那里,许是很久没有梳洗了,白发看起来很乱、也很脏,还挂了几片枯叶在上面,她坐在一个即将拆迁的店铺的门槛上,由于她白发的遮挡和我们之间较远的距离,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我依旧能很清楚地分辨出来,她的上身,没有穿衣服,腿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磨了许多个洞的,沾满泥土的裤子,依稀可以看出,裤子原本的的颜色是黑色,她的脚上是一双很破的鞋子,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臂藏在白色的头发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路上有十来个行人,行人都像我一样,会盯着她看,当我和行人路过她时,她也毫无反应。
中午放学的时候,她还坐在那里,我离她大概五米左右的时候,我停下脚步看着她,因为我怕她,我是走在马路另一侧的,所以这五米,不过是一条马路的宽度,我一边走路,一边看着她,我不得不承认,我想要看清她的脸,没想到她突然抬起头,我被吓了一跳,就在那一刻,我们正好四目相对。她这一抬头,将自己完全地暴露在了小小的我眼前,她的**在白发的遮挡下若隐若现,像奶奶辈的**一样一直垂到肚脐眼上。但看她的脸,她不像奶奶辈的人有那么多皱纹,但也不像妈妈辈的人那么年轻,她大概是四十多岁吧,她的脸不是很脏,整张面孔,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大,原本大眼睛应该是很亮的,可是她的眼睛,感觉是那么地无力和黯淡,在满头白发的衬托下,眼神中似乎装满了苍老。
她突然抬了一下手,我的胆小催促我迅速地跑开。
那天晚上,对她的疑问以及她的白发,成了我日记本里的第一个秘密。
随后的几天,我再也没有见过她,那个时候我想,她应该是回家了。
在学校里,我一遍又一遍地向同学们解释,那个阿姨不是鬼,小时候这样的举动,大多时候只是源于本能,但多年后,我不仅为自己当年的勇敢而感到骄傲,也深感自责,或许,“白发鬼”的身份对可怜的她来说是一种独特的保护方式。
几天后,我以一种当时我不能接受的方式在学校围墙外再次见到了她。那天放学后,我去了趟老师办公室,我出校门时,许多同学都围在一起,出于好奇,我也走了过去,小小的我废了很大的劲从人群中挤进一个脑袋,可是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是那个白头发的阿姨,她依旧披头散发,或许她长长的白发,此刻在这么多双眼睛下起到了遮羞的作用,她盘腿坐在地上,身子微微蜷缩,用胳膊挡住自己的头,那是因为,有一些调皮的孩子,把修路剩下的小石头扔向她。
在距离现在十年前的小镇上,这样的事是普遍发生的,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难受地厉害,我本就不喜欢那些讨厌的男孩子,他们总是将欺负人当做一种乐趣。
“你们太坏了,你们欺负人,我要报告老师。”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那是我第一次站出来保护他人,当然,还是打着老师的旗号,十年前,老师是极其威严的,提到老师,我们多多少少都会害怕。
有几个男孩子冲我耍了耍鬼脸,然后都走了。
我和几个女孩还站在那里,那个阿姨放下胳膊,转过来,抬起头,依旧用她那双缺乏力量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她看我时用了很大的力气,但我明显的记得,她褐色的瞳孔里闪过一种东西,就像沉睡了百年的夜明珠突然被唤醒,发出一刹那的光芒,然后继续沉睡过去。
过后的十几天,我时不时地会在街上遇见她,但她再也没有抬头看过我,我也再没有走近过她,就像注定的一样,我们之间的,有种不可抗拒,不可缩小的距离。
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岔路口,我记得妈妈说过,从那里一直走进去,是一座很大的山,山上的景色很美,山顶上有一座庙宇,里面供奉了许多神仙,我一直幻想有一天,我可以到那山顶上去看看,妈妈说,有机会就带我去。
于是去爬那座山,是我最儿时悄悄藏在心里的一个梦想。
我最后一次遇见她,就是在那个岔路口,我看着她朝着大山一直走远,她的背影,沧桑落寞,和黄昏的低沉显得非常和谐,一头的白发,被阳光染成了金色,在秋风中,漫天飞舞……
后来,我有幸登上那座山,我曾猜想那座青山是不是成了她最后的归宿,我最后一次遇见她时,她所留下的美丽,和那座青山的深邃,没有一点违和感。
十年过去了,我对她曾留有一连串的疑问,我不知道她的过去,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为何长了那样一头白发,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知道她是否记得那时小小的我……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十年来,我再也没有遇见过那样的白发,那样的眼睛,还有,那样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