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亲迎
长夜漫漫,未能眠。
第二日午时时分,便被带至三十三重天的通天台。缚于锁仙结之中。
通天台。处天界刑法之地。几千年来,我还是第一次来。毕竟是这么个地方,总是透出几分渗人的寒意。
我遥遥望见天母端坐于远处云霞氤氲的宝座之上,着一身流光溢彩的云锦衣,瞧不见神色。这位亲领我入天宫的女帝,现下也将亲逐我出去。回想起来,这一晃而过的几千时光,我是虚度的多了。如若重回到千佛那一日,我还要随她吗?
天舞姐姐一身红衣袅娜,手持赤虹长剑而来,我有些疲乏软绵,遂半垂上了眸子。
“轰隆”一声!天舞姐姐举赤虹剑引下了第一道天雷,击打入我脊骨。竟只有微痛感。
莫不是昨日北极的忘忧酒之故?
轰隆——
又一道天雷落下。我扫视周围,北极确实未来,倒是围了一群面生的看客。平素不怎么往来,现下来瞧瞧这剔骨是怎么个剔法,一来开开眼界,二来天界常年寂寥冷清,也是一大热闹事。
第三道天雷落下时,痛感愈烈。火辣辣的痛,似是鞭打,那鞭里又携着太上仙君炉子里炼丹的六味真火,灼烧皮肤。我咬紧牙关,未哼一声。
觑一眼天舞姐姐,俊冷神色间,隐不住深切痛苦。我朝她扬扬唇角,言:“快些结束罢。”
而后一共落下七七四十六道惊雷。体内仙骨该是碎裂了。我躺在一片血泊之间,似死去了般。
“青离今日除仙籍,剔除仙骨,再非我天界之人!”天舞姐姐朗声道。
“想不到堂堂以正派自居的天族,竟然对一位女子下如此狠手,也不怕贻笑大方!”一位由远及近的声音不无嘲讽道。
“大胆!竟敢私闯天宫!”
“这是不是那小仙在异界的情郎?”
“气度相貌还可以啊……”
“据说是妖族储君,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周围生起窃窃私语声。天界千年一如白驹过隙,向来清清静静,乃是修道参禅之宝地。这几日被我搅了搅,凡心未抿者原不在少数。
那嘲讽的声音高声道:“我现在要带她走,你们商量一下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又是无比狂傲。
好似一场血战一触即发,一道不大不小,却足以威慑全场的声音及时响起,“青离已不是我天界之人,放他们离开。”是天母。
四周方逐渐安静下来,只有那男子一声冷笑格外突兀。
我仰躺于台,全身是骨裂肉绽的疼痛,不敢动弹。耳闻那脚步声渐近,忽儿一张面容出现在上方,银发玄衣,水蓝眸子,“对不起,我来晚了。”不是风貊又是谁?人间匆忙见他一回,便觉他刚柔相济。当日只见他为医之时的沉着清雅,今日又见着桀骜不驯。
心不知悲喜,干涩唇瓣翕合,问:“他来了?”
“姑娘该是还记得那片枯木林的。”他并不嫌台面不够血淋淋,直言不讳,神色复杂隐忍道。
心中巨大悲痛袭来,漫开全身,比之身上伤更磨人心……那亲手没入葏心口的剑自我醒来便日日夜夜的折磨我。天界好友皆不在我面前明提,现下风被貊一挑明我怎能不痛?
我咬紧了牙关,强忍剧痛,撑起残破身子,“你走罢!”摇摇晃晃走两步,又摔倒于地。再爬不起来,便一点点向前方以手爬至台阶,翻滚下去。
痛的天旋地转间,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血淋淋而又懦弱无用的虫子,狼狈不堪,弱小无比!悲痛从心生起,似是掐住了咽喉,连呼吸也难……
“哎哎,好生可怜……”一围观者忽生感叹。
“这才刚刚为他剔了骨就这幅模样,日后这小仙日子定不好过,妖的心能有多好……”那仙也是哀叹一声:“孽缘哦。”
“灵力微薄的小仙,剔了仙骨能活下去就不错了。这般的,难活,活下来也不长久……”
“丫头,苦了你了……”司命的声音自身边响起,他伸手渡了些灵力过来。
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皮子也懒得睁了,“你也不该来。像北极那样,至少……我在你心里还是美美离去的……”
“别说话了,留着力气。记住,日后有何难事莫忘了还有我。”北极沉声道。一道心决显现入脑海。是专用来召唤授此决者的。
“得友如此,青离之幸。”我噙起笑意。
蓦然间我离了地面,一双有力之手将我轻轻托起。周围又起一片喧哗。我虚弱望过去,不可置信,“葏……”
踏云而翔,倏忽直至云霄间。
“殿下,臣任务完成,就不同回了!”我望了一眼也立于云霄的风貊,他正歉意望着我,“刚刚某妖不现身,我只有以此逼迫了。还请姑娘体谅才好。”
我无力言谢,唯有朝他扬一抹感激笑意。
“她的伤势?”葏神色不明道。
“王兄放心,我随后便来。”风貊道。
便是疾风速起,风貊没了踪影。
葏神色冷峻,未有丝毫理会我之意。我却似被一团温润光泽笼罩着,安然踏实。凝视着他,本是千言万语道不尽,却又无语凝噎。直到最后一丝气力用完,昏厥过去……
一月半后。
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剔仙骨,以我的修为不死也得半死,沉睡一月半能健全醒来得益于天舞姐姐事前便以灵力护住了心脉,加之北极的护心丹。
葏将我带至他军中营帐,我醒来时,这数十里营帐已经没剩下多少将士,听夜月说是他前几日领去同魔族交战去了。是的,一醒来,是夜月守在塌前。
“那日夫人独自出府,奴婢找寻不得,便知公子回来定然雷霆大怒。也确实如此,公子气得不轻,将奴婢一掌打回了原形。后来之事我就不知道了。”夜月朝我抱怨道。又补了句:“好像做了一场梦似的,奴婢醒来,整个府邸静悄悄的,公子同夫人都不见了。我便在府里等着,等啊等,只记得春夏来去十几次,终于等来了公子,将我带在了身边。可是夜月总觉得公子变了,好似另外一个人一样……”夜月愁苦了一张面容。
我心不可抑制得疼痛几分,并不搭话。
夜月继续道:“夫人怎么会伤的如此重?公子也不对我多说,奴婢好生担心。”
我倚靠在塌栏上。将至人间出府邸到通天台受天雷之事挑拣一些说与她听。这位犹如水般纯澈的姑娘惊叹连连。我后道:“你怪我跟他吗?”
她闪闪明眸,“奴婢性命都是公子的!对了,现在应该称殿下了。都是奴婢的福分。能伺候王妃也是奴婢福分。”
我以手轻捂她唇,诧异道:“哪里又成王妃了?”
夜月不甘,“当初殿下对奴婢说,‘夜月,这是我的妻,你日后待她如待我,能做到吗?’,既然是妻,他是公子您就是夫人,他是殿下您自然就是王妃了呀!”
“今时不同往日。你若愿意就我唤一声‘姐姐’吧。”
“姐姐?”她明眸疑疑。
我轻应了声,当她唤我。
再养几日,又每日服一粒风貊配好的丹药,已能下床走动。天雷撕裂的皮肉依旧狰狞骇人,夜月每日小心以药膏涂抹,便是每次涕泪连连。
我试着运行灵力,确实已经同凡人无异。若是拖着这副身子,在异界不但不能助妖族一臂之力,且会成为葏的累赘。我心事重重,巴望着天母口中助我修复灵力之人快些出现。一面让夜月搜罗一些兵书同异界地理、历史等典籍来翻阅。
异界之事,夜月同我皆是不明。我正愁无人解说之际,便有人来解惑。
但见他身着灰玄软甲,身子颀长,面貌俊秀。我们分宾客坐定。他道:“青姑娘若还有哪里不舒服,或者缺少什么物品都可遣夜月告知我。我叫一曈。”
“我一切都好。这些日子想必是多亏将军照拂,青离谢过了。”我含笑道。
“殿下临行前交代,一曈只是按吩咐办事。”他一丝不苟道。看着模样稚嫩,倒是个严谨之辈。
夜月立在我身旁,忍不住道:“姐姐别看他像块木头,实则自姐姐来,他每日都要细细问我一遍关于姐姐今日有没有按时吃药呀?睡的好不好呀?细心着呢!”
一曈瞪了夜月一眼,面色已然红了三分。夜月也不怕他,明眸弯弯朝他回瞪过去,看起来他俩倒是熟稔。
“一曈,你怎样看待此次战事?”我问。
一曈没料想我有此问,神色微愕后,正色道:“八千年前,魔族三十万大军猛攻我国丘梵,殿下仅以城内十几万兵士,将魔族痛击出三十里之外。此次我方兵力同魔族兵力相当,因此胜算在八分。青姑娘莫要担心,养好身子,殿下回来才安心。”
我不禁回想。据《青麒近史》记载——九尾狐一族在七百八十万年前建立妖族青麒国。八千五百年前丘梵那场战役,妖族大殿下获胜,其带领的十几万兵士,粗算估计有三万死伤,一万化魔。魔族死伤共计十万。这一战极大的建立了妖族信心。却也暴露了妖族劣势——妖会化魔。纵然妖族能征善战,却无法收复魔族所占领之地的很重要原因。
一曈见我恍神,唤了一声“青姑娘?”
我悠悠啜一口茶水,道:“妖化魔,可否魔也化妖呢?好比正邪阴阳,一正一邪,一阴一阳,世间万物实则都具有且糅合一体,全然之正,彻底之邪都太过极端。”
一曈剑眉深蹙,冷然道:“姑娘此言纯属无稽之谈!一曈告辞!”竟是起身掀帘疾步而出。
我未料到他这般大反应,扭头对夜月道:“你去看看他。”
夜月也是吃惊,赶忙应下匆匆追出去。
岂料夜月此去,一夜未归。我便是夜里就着烛火,看了一夜书简。至晨曦微光泛出,睡意沉沉,便放下书简,以手支颐,眯眼小睡而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忽闻得漫天喧嚣,又是马蹄虎啸,又是人声大震。只疑是做梦,不愿深思。再闹腾一会儿,果不其然安静许多,便趴在书简之上,寻个更舒服的睡姿。
轻薄软绵之物罩在了身上。我也只当是夜月回来了,嘟哝道:“夜月,你昨夜去哪儿了?”
没有回应,倒是有沉沉呼吸声,伴随一阵血腥尘土味儿钻入鼻内。我蓦然一惊,睡意去了大半,睁眸来瞧,身畔安坐的银发男子,银甲未卸,风尘仆仆,正是日思夜念之人。他瞅着我,面色疲惫,“刚回来,看你一眼就走……”
我无语凝噎,直起身子扑入他怀里!
不知是他始料未及,还是我这一扑用力太过,竟将他扑倒在地,一双人倒在了地上……
门帘外恰巧不巧传来一声:“我什么都没看见,奴婢告退!”是一夜未归的夜月。
我瞬时只觉面上火烧一片,挣扎起身,身下人却一双铁臂一锁,言:“别动,让我抱会儿。”
我更是烧得面红耳赤,却也不动不言。
“你不许进去!”夜月在门外急声道。
“我找殿下有事,快让开!”一个声音硬声着。
“什么天大的事也没现在重要,你再等等。”夜月不退让。
“这刚打完仗,军中一大摊子事等着殿下定夺,你个小丫头硬是拦着我,是想尝尝军法是吧?”
“那你也得等会儿……”
“你!”
想不到夜月如此有魄力,我不禁轻笑。葏将我扶起,瞅着我神色暗沉,只是无言。
我望着他满腹情绪绕心头,有口难开,泪眼迷离。
他忽而伸手轻刮我鼻梁,怅然道:“我没失忆,舍不下你……”
我伸手放在他胸口处,银甲森森,触手寒凉。不禁哽咽道:“我若用这一生来弥补,你接受吗?”
“我们之间不谈弥补一言。青青,你永远是自由的。”
眼内噙满的泪花,滚滚而落。从此纵使体内三千泪水,也只愿为他一人而淌。
“……”
夜月入了内,瞅着我,满面春风笑意。我未理她,耳闻得屋外葏的声音沉沉传来,“此次大获全胜,今夜举行庆功宴!”
“风貊将军带领的兄弟还在城内呢。”是刚刚门外那男子的声音。
“即刻拔营!”
“诺!”
脚步声远去了。
我这才望回夜月,“昨夜去哪儿了?”
“陪一曈去了,他昨夜情绪极不好。拉着我去山上喝酒,我哪里会喝酒?硬是被他灌了一些,没几口就喝醉了。扰姐姐担心了,您罚夜月吧。”说罢便要跪下身子。
我将她扶起,“哪有妹妹动不动就给姐姐磕头认错的道理。我确实担心你,所以日后有事回不来,得要提前告诉我一声,免得我干着急。”
夜月连连点头道好。又言:“姐姐,这酒也没白喝呢。一曈昨日那么大反应是因为他母亲化魔后,他父亲亲手杀了她。此后没多久,他父亲哀痛懊悔过度,也自杀了……”
我听得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