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火起（2）

宫城城墙高约三丈，上面有金吾卫的兵士昼夜巡查，萧先生一路躲过十几个京兆府的巡逻队伍，终于摸到了宫城的城墙之下。

明知道再往前走便是步步杀机的森严大内，不过为了天下苍生，萧先生又何惜此身，他两手贴在城墙的青砖之上，真气吸吐，壁虎一般顺着紧紧贴住墙砖，几个提纵便沿着城墙疾上，在靠近城垛的时候，萧先生便又停了下来。

身为一代宗师，溜门撬锁之类的营生，萧先生可没少干，他功聚双耳，整个人的意念近乎静止，进入一种难明的意境之中。此刻，他的思维与听力超越了人类的限制，仅仅依靠探听巡城兵士的脚步与呼吸便确定了巡城兵士的具体方位，以及那些手持强弩的暗哨。抓住机会一个翻身翻到了城墙之上。

萧先生调整呼吸，抓住机会一个利落的翻身翻到了城墙之上，然后压低身子，两腿一前一后跨立，一阵风吹得他袍袖飞舞，宛若神明。

紧接着便是一段疾冲，然后自城墙之上跃下。

仿佛一片柳絮，又似一只惊鸟。

萧先生刚刚落地，遍不停留，他沿着阴影覆盖之处疾奔。

他已经听到了附近暗哨的呼吸声，城墙之后绝不能久留，一旦为岗哨所发现，一场恶战还在其次，若是不能面见皇帝，耽误了天下人的福祉，萧某人决不会原谅自己。

三圣七宗就是三圣七宗，九成江湖人都会被宫城上的明暗岗哨发现，而萧先生凭借他远超凡人的感官与轻功便能穿过城墙上的层层防御，终于找到了一处宫室落脚，暂时调整一下内息。

方才他发觉了近百处暗哨，躲过了七只巡逻队，终于可以找到这一间僻静的宫室的屋顶上暂时调养一下。

也多亏了李旭将宫中的宫女放出宫去，才让萧先生有了一处落脚的地方。

萧先生喘息片刻，回想起文敏行送给他的宫室地形图中皇帝所居清凉殿的具体方位，现在时间紧迫，他也无暇多作修整，内息调整完毕便继续向前。

他沿着宫室的屋顶攀越，萧戴胜人称“五极归宗”，乃是因为他有五种冠绝武林的绝技，这身法便是其中一项，人在房梁上起落，然而却不发出一点声音，不挪动一块瓦片。

又行了半盏茶的功夫，萧先生忽然止步不走，似他这样的高手，往往有秋风未动蝉先觉的本领，他此刻莫名产生出一种感应，自己此番入宫似乎被人发觉了一样，此刻四周正有金吾卫的兵马四厢围过来。

这股感念刚起，一支凌厉的弩箭便从他耳边滑过。

弩箭长约七寸，以终南山中竹为杆，箭簇呈三棱形状，尖头锋锐，这是战阵之上破甲所用的弩矢。

这一支弩矢正冲着萧戴胜的六阳魁首而来，发射弩矢的人叫做郝毅君，他是一位正八品的宣节校尉，也是发现了萧先生夜闯宫禁的人。

郝毅君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都是金吾卫的军官，从他们一起往上数到虞朝开国的时候，郝家就已经开始为虞朝皇室扛活了。

郝毅君的职责很简单，他负责养狗，他在狗房驯养一种猎犬。这种狗体型不大，爪牙不锋利，性格也不凶悍，爱吃蒸熟的谷物而不是鲜肉。

独有一样好处，那便是鼻子灵，够警觉。

所以郝毅君第三个发现了萧戴胜，然后他摘下了身后的劲弩。弩臂长三尺二，弓弦长二尺五，他将脚踩在弩前方的铁质镫子上，利用腰腹的力量将弩弦拉开，然后从腰后的箭囊中摸出一支弩矢搭在弩上。

郝毅君养的猎犬伏在他脚前面吐着舌头，这狗很有灵性，并不吠叫，只是蹲在那里。

这种猎犬是宫中养来作警卫的，狗的鼻子极灵敏，这种狗更是能够迅速甄别出陌生的味道。而负责管理猎犬的宣节校尉手下还有一支队伍，他们的职责就是根据狗儿的异动防备可能的贼人。

在郝校尉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近百名披着厚重扎甲，手持长戟大钺，持弩负矢的甲士随着郝校尉跟着狗儿一起移动，甲叶碰撞的金属声低沉有力，如郝毅君一般的另外两位校尉也在猎犬的指引下向萧先生的位置围过来。。

三位校尉所领的三百禁兵多名埋伏在萧先生百步之外，此时，萧戴胜已经停下了脚步。

萧戴胜的武功修为已经是当世超一流之境界，然而有些东西生来便是超一流的，譬如狗的鼻子，灵敏的超乎了萧先生的预料。

不过只要萧先生撒开腿跑，这些狗无论如何是撵不上他的，然而他终究是停了下来。

因为他运气不好，他选择的潜入方向正好是左金吾大将军韩瑞带着亲卫巡逻的方向。

萧先生之所以停下不仅仅因为感觉到了四下包围过来的金吾卫，他还感觉到了值得他注意的敌人。千锤百炼出的直觉提醒他要停下来，看看这位对手有着怎样的手段。

两人相隔三百步，以萧先生的修为能够听到韩瑞的呼吸声，韩瑞的目力也能看到站在幽夜里的萧先生。

左金吾大将军韩瑞，身披重甲，头戴金冠，左手扶着一张长弓，仿佛山岳一般潜藏在夜色里，他背后鎏金镶银的箭囊之中一共有二十多支雕翎羽箭。

虽然身为武当弟子，韩瑞却曾在岳麓书院学过君子六艺。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本就是儒家一向所推崇，岳麓书院的山长柳子岳亲手传他射艺。

柳子岳以儒士之姿名列三圣七宗之列，他所长的便是射艺。

身兼南天儒宗与武当道脉两处传承的韩瑞也被萧先生视作自己闯宫的两大敌手之一。

然而萧先生没有想到，他到底还是低估了韩瑞。

在萧先生听到大队人马脚步声的同时，便感觉到了一双冷漠的眼睛盯上了自己。让他历经千劫而不起涟漪的通明心境产生了波澜。

这一点波澜引出一丝迟疑，这一丝迟疑化作片刻停滞，而片刻停滞的结果，便是宣节校尉郝毅君拿出军中称作破云弩的劲弩，将弩矢射向萧戴胜。

破云弩是军中利器，弩臂为钢铁所制，弩弦是麻丝交扎而成，上弦时需要一脚踩住弩前端的脚蹬，依靠臂膀腰腹的力拉开弩弦，寻常人根本无力开弩，便是有功夫在身的江湖人，若非可以训练，要开弩也是十分费劲。军中有《开破云身法》这么一种专门锻炼腰腹臂膊力气的硬功，专门给使用这种重弩的军士学习。

弩矢自蓄满了势能的破云弩上冲萧先生发射而去，其势猛恶迅捷，萧先生似提前有所感应一样，稍稍偏过头，让过这支弩矢。

再然后便是数支同样的弩矢自他身边飞过。

以萧先生之久经战阵，也不由得心中一惊，幸好他身法卓绝，目力听力皆十分惊人，身形腾挪转换，才勉强避开劲弩所发的弩矢。

萧先生夜蝠恶枭一般腾挪躲过弩矢，心中却依旧悬着一颗心，仅仅弩矢便如此难以应付，那个令他心生警觉的韩瑞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盾牌，长戟，大斧，手持兵刃的甲士们已经列阵完毕，将萧先生隐隐围在正中。

郝毅君捧着手中的破云弩站在环卫之中，他刚刚已经完成发射后的第二次上弦，借着弩上的望山瞄准那一身玄衣的夜贼。

郝毅君一向以擅长用弩闻名于金吾卫中，相比于现在负责带狗警卫的职衔，他初入军营之时便是一名“射声”，所谓射声便是指听到声音便能发弩命中目标的善于弩射之兵。

如同他这样精通弩射的射声，今夜还有二十四人在此地合围萧先生。郝毅君冷静的眯着眼睛，他的目力很强，可以在夜色之中看见萧先生得身法如何高渺难测，也能看到战友的弩矢如何险之又险的在那黑影身边几寸之地错过。

这样灵活的猎物，宣节校尉并非是第一次见，他相信只要耐心等待，多么矫捷的猎物都会露出破绽。

郝毅君又射出一发弩矢。

这枚弩矢破开空气，带着主人的杀意和算计，又一次在萧戴胜耳边滑过。

然后萧先生停止了舞蹈一样的挪动，他开始向前。

一步，两步，三步。

萧先生步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