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汴河鬼船(六)下
九妹看到一条游鱼水淋淋的扑向钱忠俞,还以为水里的鱼因对人类的怨念而成精了。但在定眼一瞧,竟是个身材颀长,白衣胜雪的大活人从水里扑腾了出来。
“你。。。”钱忠俞脖子上突然被人架上一柄明晃晃的尖刀,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但明显声音越来越弱。
“你闭嘴!”白衣人不友好的厉喝一声。
白石溪显然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半天换不过气来。末了,一转头瞧见钱大人那张惊骇失措,死鱼般的眼睛,才怒喝道:“放肆。你敢动大人一下试试?”但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的往后退了几步。
“混蛋!还不赶快给我上。”白石溪骂道。
可他转头一瞧,那个蠢手下,还在河边伸脚缩脚,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蠢货!先救大人去。”白石溪过去狠狠的甩了壮汉一个耳刮子。
壮汉委屈的捂着脸,一脸哀怨,心想不是你让我下水吗?但当他瞧见白石溪恶狠狠的表情,便拔出尖刀,打算过去收拾那只刚从水里上来的鱼精。
“谁敢过来?”白衣人手上紧了紧,“不想要命了?”
壮汉回头看了白石溪一眼,左右为难。
“废物。”白石溪模仿着钱忠俞的口气,又在壮汉另一边的白脸上印上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你想怎么样?”白石溪显然是在明知故问道。
“蠢货。。。”钱忠俞生无可恋的扫了扫面前这两个蠢蛋一眼,张了张嘴道:“你要杀便杀,不要这般支支吾吾的作怂包。”
白衣人嘴角抽了抽,喊了一声“好”,手动了动,当真准备动手了。
“等一下。”九妹一直在旁看好戏,但眼见钱忠俞有生命危险,再也不能坐视不理。毕竟,不管她对这个长着一张狐狸脸的礼部侍郎有多厌恶,但也不能看着他被人杀了。他再坏,自有国家的法律制裁他不是?
白衣人斜眼瞧着半路跳出来的九妹,冷冷道:“怎么?”
九妹赶紧澄清道:“别误会。我可跟他不是一伙的。不过,你还不能杀他。”
“既然没有瓜葛,为何不能杀?”白衣人言简意赅,口气冷傲。
九妹道:“其实,你家二十年前跟他的恩恩怨怨,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但是,并不等于我认同你这种报私仇的做法。钱忠俞这种恶人,死了固然不觉得可惜。可你没有想过你自己吗?你为了这种人自毁前途,真是不太明智。”
“哦?那你觉得我该如何?”白衣人挑了挑眉道。
“自然是将他抓到开封府了。”九妹理所当然道,“开封府上下个个心怀除暴安良,声张正义之心。上不畏皇权,下不怕恶霸,专门为民请命,主持正义。这样理想的告状场所,你可不能错过。”九妹将开封府夸得天花乱坠之后,末了,话锋一转,说道:“所以,你还是把他交给我吧。我就是开封府的。。。呃,那个捕快,我们一定会帮你伸冤的。”
白石溪很狗腿的插话道:“她说的对。。。”但给钱忠俞狠狠的瞪了一眼,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趾。
九妹没理他,继续道:“当然,你一时想不过来,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白衣人家这件二十年的惨案,都是官府查办不利造成的,他一时转不过弯,不信任官差也是情有可原的。
白衣人很淡漠的听她说完,淡淡道:“既然开封府这么厉害,你这么还会被抓?”
九妹:“......”
“那自然是我武功不济。。。”九妹喃喃道,“可我只是开封府最差的。展昭你听说过吧。他可是办案无数,为人忠肝义胆,从不狗腿。”说到这里,她似乎觉得此话不妥,“总之,你有冤情来找开封府就对了。”
白衣人默默的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多谢你的好意。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不是你能管的,更不是开封府能管的。二十年前,钱忠俞杀了我娄家十几口人,你觉得这是官府能解决的了得?”
九妹刚要说话,白衣人又接下去说道:“大宋的官府我已经看透了。从来都是官官相护。再说,大宋文官没有死刑,钱忠俞又是庞太师的人,你觉得把他交给官府,他还能死的了?不如,我今天就替他了断好了。”说着,手上一划。
九妹惊叫一声,可有人比他快,只瞧眼前白光一闪,白衣人手中的尖刀啪的一声跌落在地。钱忠俞则因惊吓过度,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展大哥?你可来了。”九妹惊喜道。
展昭点头,转头对白衣人道:“朋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钱忠俞恶贯满盈,自然有大宋律法惩处。”
白衣人冷冷道:“说的好听。你们真的会替我娄家讨回公道?”
展昭道:“开封从来恩怨分明,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自然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再说,你为了报仇已经杀了太过多无辜的人。你必须跟我回去。”
“那我要是不同意呢?”白衣人眼神狠厉。
展昭横剑举出,一字一顿道:“那可由不得你。”
话落,火星四溅,两人已经交手。白衣人身形飘忽,出手如电,瞬间已经攻击展昭身上五六处大穴。展昭眸色骤然冷了冷,手中长剑如游龙般射出。白衣人身形稍缓,刺啦一声,手臂已然中剑。
九妹只觉得眼花缭乱,刚开始还能分清谁是谁,但后来他们出手越来越快,只瞧见一红一白两团影子在眼前飘来飘去,此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刚想着该为哪个摇旗呐喊之时,就听见身后隐隐有脚步声,转头一瞧,原来是白石溪正哈腰溜走。九妹过去一把揪住他,“你要去哪里?”
“我、我。。。快!”白石溪瞳孔微缩喊道。
九妹头顶忽然一凉,一柄尖刀已然劈头砍来。
“好小子!”这一幕正好给闻讯赶来的张龙瞧见。他在钱家守了一天正窝火,想也不想就一脚踢来。
扑通!壮汉以一个略显僵硬的姿势顺利落水。白石溪则吓得屁滚尿流,瘫坐在地上。
好险!九妹惊异的盯了地上那柄差点砍上自己的刀,回过头抱拳道:“多谢张大哥。”
张龙摇头:“真是不省心。”
九妹:“......”
官差将吓得尿了裤子的白石溪跟昏迷不醒的钱忠俞一同捆了起来,又去打捞那个不会游泳的傻大个子。由于那人实在太重,他们费了好半天力才将其拖出水面。
转眼望去,白衣人跟展昭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两人斗得难分难解。张龙知道展昭的本事,所以跟九妹一同站在一旁心安理得的瞧着。
末了,剑柄一扫,飞身跃起,一个扫堂腿,白衣人砰的摔在地上,简直比九妹刚才摔得还惨。
“跟我回去。”展昭盯着他一字字道。
白衣人擦了擦渗出嘴角的鲜血,淡淡一笑,“休想。”话未落,人已窜入水中,消失了踪迹。
众人愣了愣,赶紧下水寻找。但那人水性极好,大家费了大半夜的时间,愣是一根头发都没捞出来。
看看天色将明,展昭只得下令,留几个人继续寻找,剩下的人则先将钱白二人带回去再说。
回去的路上,九妹跟张龙热烈的讨论着展昭刚才跟白衣人的大战。
张龙道:“你没瞧见展爷那扫堂腿吗?真带劲儿。”
九妹道:“不,我还是觉得那招横扫千军厉害。”
“扫堂腿厉害。”
“横扫千军厉害。”
“你没见识。”
“你没眼光。”
张龙:“你。。。”
展昭实在听不下去了,“好了。你们俩都吵了一路了,嘴不累吗?”
九妹跟张龙这回很有默契,异口同声道:“不累。”
展昭:“......”
.......
钱忠俞、白石溪杀人一案就在那日正午开审。但遗憾的是,九妹那时正在呼呼大睡,所以她并未在场。
事后听公孙策说,钱忠俞先开始理直气壮,拒不认罪。但等包大人将虎头铡拜摆在面前之时,他当朝吓得的魂飞魄散,什么都招了。
他供认,二十年前娄家一夜被杀案确实是他做的。那时他还是扬州参军,随着娄家商船上汴梁想通过庞太师谋取一官半职。可见庞太师的见面礼太贵,他虽说当了几年官,也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但还是不够。某天夜里,他听到了船主娄老爷跟夫人的谈话。
原来娄老爷此次上京,也是为了捐官而来。他们此次前来变卖了所有家产,总共五十万两白银,外加娄家的家传之宝玉白菜。钱忠俞见财起意,当时便找手下商议想着夺了这匹财宝。钱忠俞做官之前,一直是江浙一带的水盗,手下都是些亡命之徒,自然乐得做这单买卖。
于是,他们当夜便将船上所有人都灭了口,吞了这笔财宝。只是财物太多,他们一时搬不走,这才将其放在铁箱中沉入水底,很快逃之夭夭。之后,更放出风,说汴梁虹桥那片水域有冤鬼,还派人装神弄鬼,半夜假哭。此后,再也没人敢去那片水域了。但娄家案子并未就此了结,因为当时的汴梁知府梁世杰得知娄家船上当时还坐着扬州参军钱忠俞,便找到钱忠俞勒索钱财。
钱忠俞当时已经顺利投在了庞太师门下,自然不甘心到手的荣华富贵就此付诸东流。于是,他给了梁世杰一大笔钱,并承诺,只要他出面摆平此事,还会给他更多的好处。那梁世杰是个贪财之人,一口答应。因娄家举家来京,并无苦主伸冤,便自作主张改了卷宗,这个案子便不了了之。
“可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娄家居然有个小孩子活了下来。”公孙策唏嘘道。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九妹问道。
“据说,钱忠俞他们杀人之时,这个小孩背部中刀,跌进了水里。当时他们都以为他必死无疑,这才没下去灭口。谁料,这个孩子就此逃过了这一劫。”公孙策捋须道,“几天前,钱忠俞手下商船上的人没人灭口,他就怀疑此事可能跟娄家有关。于是,派人去查,还真查到了当年那个小孩的踪迹。但成年后的小孩为人机谨,数次躲过他们的追杀。昨夜要不是你出现在现场,那孩子只怕就得手了。”
九妹托腮道:“看来我做了件错事。钱忠俞那种人就应该被千刀万剐。”
公孙策缓缓道:“如果人人都动用私刑,那还要律法做什么。”
这算是间接肯定她了吗?九妹心道。
“钱忠俞被抓,庞太师没管?那可是他的贴心爱将呢。”九妹口气戏谑。
公孙策笑道:“你觉得他会为了一个杀人犯放弃当朝太师之尊?”顿了顿又道:“听说,这次钱忠俞这么快能被砍头,还是庞太师在皇上面前痛定思痛的功劳。”
庞太师在钱忠俞被抓后,第一时间就向皇上哭诉,说自己有眼无珠,被人骗了。末了,还将钱骂了个狗血淋头。皇上是个心善的,自然也认为庞太师是老眼昏花,受人愚弄,很宽容的接受了他的错误。之后,庞太师又发挥大义灭亲的宽大胸怀,一夜之间给钱忠俞挖出了五六十条罪名,什么口蜜腹剑、心狠手辣、不忠不孝,反正一个坏人能有的罪都盖上了。最后,刑部大笔一挥,认为此人罪大恶极,立刻处斩。
“这不,不用开封府。刑部今早直接将钱忠俞拉走了,说游街警示后就拉到菜市口处斩。”公孙策感叹道。”
九妹伸了个懒腰,点头道:“效率的确非同一般。”
可就在这一老一小感叹之时,张龙突然进来说,钱忠俞还未到菜市口,当街就被人射杀了。
“凶手呢?”九妹问。
张龙两手一摊:“娄家那白衣小子。”说着他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可惜啊。”
“怎么了?”
“那小子杀了钱忠俞后当场自杀,真是造孽啊。”张龙唏嘘道。
没想到居然是个这么个结局,三人久久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