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美人皮(一)
夜已三更,京城第一首富陈大山的书房里还透出灯光。
此刻,陈大山正惨白着一张脸坐在乌木桌前,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手里的短笺。
这是一张呈叶形的短笺,浑身金亮,在灯烛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就像真是用黄金做成的一般。但此时,陈大山决没有功夫来研究这信笺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只瞧他低头死死的盯着手里的金叶子,仿佛要冒出火来。
窗外静的让人心里发慌,也黑的让人浑身战栗。
陈大山忽然将信笺狠狠的拍在桌上,骂道:“混蛋!”
突然,一阵冷笑从窗外幽幽的传来,如毒蛇般钻入了陈大山的心肺。
“你是谁?给我滚出来!”陈大山一个箭步奔到窗边,厉声大喝。
但窗外并没有人,只有冷风呼呼的吹动着窗子,还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王八蛋!有本事快滚出来!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吗?告诉你,老子不怕你!”陈大山一拳将窗子打了个稀烂,木头茬子飞溅,只听哗啦一声脆响,靠在窗边的盆栽已打了个稀巴烂。
“好,愧为当年四丰山的山霸王,好威风!”那声音又幽幽的飘来,但音声更冷。
“你是谁?究竟想要什么?”陈大山跳上窗台,身子轻轻一跃便上了屋顶。
冷月星天中,一个黑色的剪影赫然出现在屋顶。
那人带着黑色的面罩,背对着月光,陈大山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还是本能的感到一种冷意。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但仍大喝道:“你是人是鬼?为何不露出真面目?”
只听那人又幽幽道:“血色莲池,美人花开!”
这句话如同霹雳般击中了陈大山,他整个身子瞬间僵住,脸色如鬼魅般白,过了许久才颤声道:“你。。。你究竟想怎样?”
那人抬头望月,一字字道:“美人已死,自然是来寻阁下报仇的。”
“哈哈哈。。。”陈大山突然仰天大笑,“你。。。”他刚吐出一个字,人已经不能动,只张着眼珠惊恐的盯着前方。。。。。
汴梁,开封府。
包九妹今日起的确实早了些,自从她老爹包大人带着公孙先生和展护卫南下办案之后,她瞬间觉得睡懒觉好像也没什么趣味了。
平日里,她老爹总是黑着一张脸,不是哼就是不理人,还隔三差五要教训她一下。可现在想起来,那也是很有趣的,哪里像现在,全开封府上下,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
她正踌躇今日该如何消磨,这时丫鬟风儿拿了一个帖子跑了过来。
“这么早谁的拜帖?”包九妹问风儿。
风儿摇了摇手上的帖子,笑道:“小姐忘了,今日是佛祖诞辰之日,护国寺要举行佛会。这是妙心大师一早派人送来的邀帖。”
“原来是妙心这小子!”包九妹扯开嘴角笑了笑。
要说这妙心还真是个妙人,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又博古通今的。可就是不知哪根筋不对,偏偏年纪轻轻就遁入空门,真不知害得多少闺门弱女哭断肝肠呢。
风儿见小姐不答,只管拿着帖子出神,忙问道:“小姐去不去?”
包九妹将帖子啪的一合,笑道:“当然去了。你去准备两坛竹叶青,妙心可是个花和尚呢。”
听小姐调侃妙心,风儿嘻嘻一笑,转身去酒窖去酒。
......
包九妹和风儿到护国寺之时,只不过刚过了辰时。但护国寺门前巷后早已彩棚高搭,人山人海了。
包九妹站在马车上一眼望去,什么捏泥人的、买馄饨的、耍杂戏的应有尽有,特别是那卖香烛纸马的铺子,此时都快被香客挤塌了。
包九妹从车上跃下,展颜道:“大家都疯了吗?上个香也这般踊跃,要是佛祖知道他的信众如此之多,说不定连做梦都要笑出来呢。”
风儿让车夫将两坛酒搬下来,一边说道:“今日上香之人如此之多。小姐,咱们可得留点心,这时候那浑水摸鱼的小贼只怕也不少。”
包九妹笑着瞅了风儿一眼,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婆婆妈妈的。人家虽说这叫谨慎周全,可在她这天不怕地不怕,不喜管束的人看来简直累得要死。她笑着搂住风儿的肩膀,调侃道:“咱们包家什么时候请了管家婆不成?不然,怎么培养出你这么个小家婆。”
风儿脸一红,正待说些什么,忽然指着前方叫了声“小姐快瞧!”
包九妹抬眼一瞧,只见一位器宇轩昂,身穿月白衣衫的年轻公子从一辆马车上走下来。
“小姐,那不是柴家的小王爷吗?”风儿看见那男子,眼睛忽然变得亮了。
包九妹冷哼一声,咕哝道:“怎么哪儿都有他?妙心这家伙干嘛请他?”
原来这姓柴的公子,乃是后周柴氏后裔,名叫柴玉。赵匡胤代周立宋后,将柴氏后裔封了异性王。柴家到这仁宗年间已是第四代,柴玉乃是郑国公柴熙之子。此人生的仪表堂堂,曾在洛阳一代游学,谈吐风雅,是汴梁有名的名士。只是,这人生性冷僻,一般人很难结交,又喜怒不形于色,所以人送京城第一冷面郎君的雅号。
包家和这柴家素有往来,可算是世交,所以包九妹与柴玉也算是从小青梅竹马。只不过,九妹从小性子活泼调皮,最喜恶作剧,但她每次整蛊之时又偏偏被柴玉撞见,而那柴玉又总是当众揭破她的小把戏,所以九妹十分不喜欢他,甚至还有点怕他。所以,两人很少见面,一见了面,便是针尖对麦芒,非得争锋相对一番不可。
今日没想到柴玉也来了,九妹哼了一声,转身道:“咱们回去吧!”
风儿道:“小姐不去见妙心了?”又瞧了瞧车夫手里的酒道:“那这酒怎么办?”
九妹头也不回道:“倒了!”
“可是。。。”风儿话未说完,只瞧一个小沙弥迎了过来。
“包施主,妙心师叔有请!”小沙弥道。
包九妹回头一瞧,见妙心和尚不知何时竟已站在寺院山门之外。他今日穿了一件素色禅衣,整个人纤尘不染,风姿越发出众。此时,他正手捻念珠,对着包九妹笑。那笑容自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九妹看到那笑容就知道自己完了。她知道,这世上是没有一个人能拒绝妙心那出尘不染的笑容的。
“呸!这个狡猾的花和尚。”包九妹不由得扯出了一个笑容,跟着小沙弥上了山。
......
门外竹柏潇潇,方丈室内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包九妹静静的坐在禅榻之上,对面一个风清月白的和尚正自煮茶。茶气透过他英俊淡然的眉眼,整个人仿佛由水凝成,淡然的让人如在梦中。
“请用!”妙心将青瓷茶盏轻轻放到九妹面前。
包九妹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抿了一口,笑道:“我说妙心,你这烹茶的技术可是越发高明了。说吧,今日请我来,是想我的好酒了呢?还是想听好故事了?”
妙心淡淡一笑道:“有好酒、好故事、又有知己好友岂不更妙?”
包九妹撇撇嘴道:“你的知己是谁?我还是柴大公子?”
妙心笑着摇头,这两个人都是一般的牛脾气,不论什么事,都要争个高下。
九妹见他不答,又道:“亏我还给你带了好酒,要是你一心喜欢他,那我就走了。”
两人正说话间,柴玉不知何时竟翩然而来。他脚步甚轻,连妙心这种武功高手竟也没听出来。
“柴兄请坐!”妙心含笑抬了抬手。
只见他今日穿了一席白衫,头发松松的披在肩后,只在头顶插了根乌木簪子作为固定,整个人显得越发丰神俊朗,风度翩翩。
柴玉掀起衣袍,挨着九妹坐了下来,只波澜不惊的扫了九妹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了。可九妹竟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管低头喝茶。风儿见小姐如此无礼,赶紧拉九妹的衣袖,可九妹根本没有回应。风儿叹了口气,只得代小姐寒暄几句。柴玉对她点了点头,嘴边似乎漾出一抹笑意。那笑容如清风朗月,但却并无特别的意思。可风儿却心中一动,赶紧低下了头,脸红的像颗果子。
“柴兄来的正巧。”妙心笑道,“咱们刚才还说今天要不醉不归呢。”
“哦?”柴玉瞧了九妹一眼,对妙心道:“如此说来,妙心大师又得了好酒不成?”
妙心笑着指了指放在地上的酒坛子,说道:“这还得多亏阿九,她这回可是将自家酒窖里最好的酒都搬来了。”
九妹接口道:“可惜这么好的酒今日就要被人牛饮了。”说话间连道了几个可惜,又示威似的瞧着柴玉。
柴玉淡淡一笑,道:“如此说来,在姑娘心中妙心兄是牛了?”
“你!”九妹大怒,正待发作。
这时,一个小沙弥进来,说是有人要见妙心。妙心见面前这两人要吵架,赶紧躲瘟疫似的去了。
妙心离开后,方丈室里的气氛骤然升至火点,好像随时都会爆发。
风儿见小姐脸色难看,赶紧给二人烹茶,又讲了几件有趣的笑话。柴玉倒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的喝着茶,可九妹就不同了。她瞬也不瞬的盯着柴玉,眼中几欲喷出火来。风儿感到两人间势同水火,正愁怎么化解,可巧妙心回来了。
妙心刚刚离开之时,神情甚是从容,可回来时却拧着眉头,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柴玉问他出了何事。妙心说也没什么事,只是庙里明日要做场法事。
“给谁做法事?”柴玉的问话转移了九妹的注意力,她怒气稍解,抬头问道。
“京城第一首富陈大山。”妙心道。
陈大山?九妹侧头想了想,她三日前还在汴梁最好的酒楼见过这京城第一首富,当时看着生龙活虎的,怎么会一下子就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九妹问。
“昨夜突然在家中暴毙而亡。”妙心说道。
突然暴毙!九妹沉吟了半晌,又道:“难道这陈大山有某种隐疾?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会突然暴毙。我前几天还见过他,看着也不像是个短命鬼的样子。”
妙心叹道:“佛说,无常。人生如梦幻泡影,半点不由人。”
柴玉淡淡的看了九妹一眼,道:“你又要多管闲事了?”
他深知开封府这位包三小姐不是个省油的灯,专爱多管闲事,惹是生非。
“我才没有!”九妹瞪了柴玉一眼,喝了口茶,借口说自己家里还有事,便一溜烟走没影儿了。
......
柴玉说包九妹专爱多管闲事,这话是绝对没错的。
她一时好奇心起,竟偷偷的跟着陈大山家的马车,到了陈府。
此时,她正坐在陈大山家的敞厅里,对面坐着陈大山的妻子李氏。李氏一双三角眼,极不友好的打量着包九妹。只因,包九妹为了进陈家,竟说自己是陈大山身前的好友,听了陈大山亡故之后,特意赶来吊唁的。
那陈大山生前是个多情的种子,青楼楚馆有不少相好,故而李氏将包九妹当成了园子里的姑娘。这李氏为人阴狠,虽面上默许陈大山寻花问柳,但心里着实痛恨丈夫不忠,所以对面前这个大胆姑娘十分的在意。
“不知姑娘是什么时候认识家夫的?妾身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
九妹低眉顺眼缓缓道:“实不相瞒,陈老爷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他之所以未提起,只怕是善事做的太多,根本不记得了。”
李氏给她说的一懵,陈大山平日里豪强霸道,为人又斤斤计较,平常恨不得将别人的东西都占为己有,怎地也会做善事?
“不知先夫做了什么事?”李氏问道。
九妹眼珠子转了转说,自己本是富家女子,无奈家道中落,被几个无赖纠缠,幸亏陈老爷拔刀相助,打跑了那帮无赖。
“陈老爷真是个好人呢。想不到。。。想不到就这么走了。”九妹暗叹道。
风儿听自家小姐瞎话编的如此溜,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连腿都捏青了。
李氏半信半疑的看了九妹一眼,说道:“难得姑娘有心,我家老爷心善,从来都是乐善好施的。不想竟遭此横祸。”说着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九妹赶紧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问她陈老爷看着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暴毙而亡?
李氏告诉她,昨日老爷还好好,可是晚上却接到一封书信。“老爷自从看了那封信后,就整个人魂不守舍的。饭也没好好吃,一直在书房不肯出来。可谁知,第二天管家进门一瞧,老爷。。。老爷竟断气了。”
“哦?”九妹摸了摸下巴,“那封信可否给我瞧瞧?”
李氏让人将那金色短笺拿来,只瞧上面写着一句话“闻君有美人画,今夜来取。”下面署名画的是片金色的叶子。
九妹仔细瞧了瞧这片叶子,问道:“陈老爷可有说这取画之人是谁?”
李氏摇头:“老爷什么也没说。”说着,她又抬头狐疑的盯着九妹,似是觉得她不像是来吊唁这么简单。
九妹捕捉到了李氏不友善的目光,赶紧解释道:“恩人去世的太过突然,小女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想知道的多些,也好在心中感念。”顿了顿又问道:“陈老爷突然去世,不知大夫怎么说?”
李氏用手帕揩了揩泪,缓缓道:“说是老爷突发心疾,发病时身边又没个人,这才。。。失了救治的良机。”说着又哭了起来。
“陈老爷平日里有心疾吗?”九妹一边问,一边将那短笺暗暗藏进了衣袖之中。
李氏说没有,“老爷平日里身子健壮的很,连个头疼脑热也很少有。”
九妹怕再做下去李氏起疑,赶紧找了个借口,告辞出来。
可她刚走到巷口,就瞧见柴玉的马车停在一边,侍卫宋奇正等在一边,看到她们出来,赶紧禀报。
“你又去多管闲事了?”柴玉打起帘子,淡淡道。
九妹给他说中心事,掩饰道:“我只是随便逛逛。怎么这里不能逛吗?”
柴玉见她不说实话,懒得跟她多说,淡淡道:“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家。上车!”
“我自己会走,就不劳烦了!”九妹转身就走。
柴玉那淡淡的语声从身后传来:“好啊,听说包大人过几日就要回来了。”
算你狠!九妹狠狠跺了跺脚,跟风儿上了马车。
......
星月暗淡,夜气慢慢爬遍了整个汴梁城,街上除了偶尔匆匆走过的行人之外,静的可怕。
车外寒风凄凄,车内却温暖如春,包九妹不知何时已然睡去。突然,马儿一阵嘶鸣,马车一震,九妹身子顺势往前倒去。这时,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她。她打了个激灵,抬头问柴玉出了什么事?
柴玉神情冷峻,淡淡道:“我们有麻烦了。”
“你。。。你得罪谁了?”九妹揉了揉睡眼,寒风透帘子而入,她瞬间清醒不少。
柴玉淡淡扫了她一眼,一字字道:“不是我得罪了谁,他们是冲你来的。”
“他们。。。”九妹一句话还未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一只响箭破空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