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落魄江湖载酒行(二)
一刻钟后，柳千叶提剑从另一个方向返回，嘴里微微地喘息。“如你所愿，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他的额角布满了细小的汗珠，然而以他的定力，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异样。
绯衣的女子奋力睁开了眼睛，在看到对方剑尖上的血还在不时的滴落后，终于满意地冲他低下了头，勉力开口道：“多谢了！”
然而话音刚落，那个靠在树上的女子突然双脚一软，就这样沉沉向着地面倒去。他猛然一惊，迅速冲上去将对方抱起，让她那娇弱的身子不至于再遭受一次打击。
他将对方抱在怀里，一时间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只是他却第一次有了机会看清楚她的脸。
——月光下，女子的脸上仰着，嘴唇微微翕张，虽然不能算太美，甚至与他以前遇到的那些女子比起来还要稍逊色几分，然而只是阅人无数，他竟看得出神。
“走开，不许碰我姐姐！”
忽然，他被人推得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回头看时，正迎上了小男孩充满恶意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犹如看着自己的仇敌。
他恍然如梦中惊醒一般，为自己一时的失神感到可笑。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小男孩将他姐姐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拾起掉落地上的那把匕首准备离开。
然而才走了几步，他却怔在那里，左右望了一下，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去那边的客栈。”他指了指前方，大声提醒。
男孩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顺着青衣男子指的方向走去。柳千叶叹息一声，感觉这个孩子实在是有趣，然而他不再多想什么，提剑跟了上去。
从四面坡距离客栈不足百丈。但要以一个十二三岁的弱小身体扶着一个几乎是他两倍重的人行走还真不是易事。由于个子矮小，他姐姐的身子几乎完全侧倒在了他的身上，然而男孩仍然勉力咬牙，似乎每走一步都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柳千叶无声地跟在后面，想上前去帮一把，只是一想到小男孩刚才看他时那种充满戒备的眼神，他又不得不瞬间打消了念头。他干脆将双手交叉于胸前，嘴角轻笑——还是别去自讨没趣的好啊！反正自己与他们又不是很熟。
刚在心里这样想着，当他定睛一看时，发现那名女子的右肩处，似乎又有红色从他绑着的布条里渗出来了。他猛然一惊，估计着应该是由于一路的颠簸，那名女子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
他实在无法再看下去，走上前去，伸手扶住了对方背上的女子，对那小男孩道：“还是我来吧！”
“不要碰我姐姐，你们这些坏人！”然而再一次，他被那个小男孩用力地推开，然后继续是那种恶毒的眼神向他看来，似乎眼前的这个陌生人会生吃了他的姐姐一样。
他直想叫冤，没想到自己的一翻好意对方竟完全不领情，而且满口出言的竟是如此奇怪的话语。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和对方从未相识才是，只是这个男孩又为何会对一个从未相识的人怀有如此大的偏见呢？难道仅仅因为自己刚刚多看了他姐姐一眼就认定他是坏人？
柳千叶在心里一阵疑问，然而也只得无奈地摆摆手。“要是这样，那随你吧！”
他们来到客栈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柳千叶很快为那个男孩的姐姐请来了大夫，大夫为那名女子上了药，并留下一副水药的单子。
“这样的伤应该并无大碍吧？”在送大夫出门时，他虽然知道那名女子的伤并未伤及筋骨，只是出于保险起见，他还是顺口问了一句。
“肩上的刀伤倒没有太大问题，只要按时换药，半个月内就有望痊愈。”大夫停下脚步，转身向他解释那名女子的病情。
“只是……”然而他的话锋一转，微皱起眉头，说话有些吞吐起来。
“只是什么？”他连忙追问，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
那位大夫抬头看了看他，然后继续道：“只是那名女子更大的伤似乎并不在她的右肩上，而是在她的心里！”
“在她的心里？”有些疑惑地，柳千叶继续不解地追问。
“我是说其实她是太累了！否则，你见过一个只因为流了点血就会昏倒的人么？”大夫嘴角上挑，淡然反问那个男子。“我敢断定，她不久前一定还和人在进行着生死的博斗，否则，没有一个人会允许自己虚弱至如此的。”
柳千叶默然，其实他也不知道在他赶到现场之前，那名女子究竟和那群杀手厮杀了多久，他唯一知道的是，在他赶到的时候，他发现她已经快不行了！
可能只是因为有着一种不畏生死的觉悟，她才一直死撑着不曾倒下而已。
柳千叶微微叹息，忽然第一次对那个陌生的女子有了怜悯之意。
“只是更严重的还不在于此！”
突然那位大夫再一次开口，打断了他的沉思，柳千叶疑道：“难道她的身子还有更大的问题？！”
大夫缓缓点头道：“我刚刚在给她把脉的时候发现她体内有一股肺毒在窜动，而且似乎很早之前就曾经发作过，这也应该是她身体如此虚弱的一个重要原因！”
“肺毒？”柳千叶脱口，有些不解。“是一种病么？”
“是的！”大夫脸上仍然是严肃的。“这种病多半是从娘始里带出来的，而且得这种病的人一般活不过二十岁！”
柳千叶讪笑道：“可她似乎并不只二十了吧？”
那位大夫却只道：“或许她曾经受过很好的治疗，能够让她多活几年也说不定！”
“她平时应该是极畏寒冷的，而且须安心静养才是，只是我看她并不怎么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否则怎么会明明知道自己身体有病还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不堪呢？”大夫轻轻叹息一声，看向那个屋内的女子的眼神却是复杂的。
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听不出对方的叹息中还有更深层的含义，柳千叶只是在心底重复了这一句，似乎似懂非懂。
是了，对方应该是根据先前猜测的那名女子在这之前还在与人进行博斗就说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吧？说她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只是他有没有想过，世上又有哪一个人会真的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难道有人天生就喜欢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只是有些人，在有些情况下被逼不得已而已……
这个医者没有看到她被人追杀时的情景，所以他无法想象一个甚至连基本的防身技能都不会的女子是如何在那些杀手里逃生的。那简直就是在和死神争抢自己的生命，在活下去都存在问题时，没有人会在意自己是否已经狼狈不堪！
柳千叶闭了闭双眼，浮现在他眼前的是四面坡上女子与那些杀手拼死血战的一幕。那种不顾生死的自卫式打法让他这个号称江南第一的剑客都悚然动容。
“那这种病有得治么？”或许是出于好奇，他问了一句。
大夫摇摇头道：“我只治病，治不得命！听天由命吧……”他说完就离开了。
柳千叶怔怔地想着大夫的话，颇觉可惜。
他转过头看向房内，看到那位女子显然还在昏睡中，她的弟弟仍然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每隔一段就会上前去检查他姐姐的伤口是不是还会流血，她手里的暖炉是不是该加火炭了。
那名女子在她弟弟的悉心照料下已经开始好转了，呼吸渐渐地变得匀畅，脸上也开始恢复了些许血色。
柳千叶终于长吁一口气，知道对方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片刻后他又为自己有这样的反应感到可笑，不耐地晃了晃头。
——真是见鬼！自己和这名女子根本就不熟，然而仅仅因为相识不到半日，自己的一喜一悲竟也会受对方影响了么？这似乎根本就不符合自己以往的作风啊！而且他甚至连她姓甚名谁是好是坏都还没弄清楚！
这样一想，柳千叶顿时觉得有诸多疑团浮现出来：这位女子为何会被人追杀？以前又是如何在那些杀手里逃生的？追杀她的那些杀手们似乎并不是中原人士，那么她又来自哪里呢？
侧头望向室内的两人，柳千叶叹息一声，发现自己对那名女子了解的实在是太少了。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女子身上的那种神秘感让他对她产生了兴趣。毕竟对于一个天生放荡不羁、四处闲游的剑客来说，这些怪闻异事才是他们最乐于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