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九分岩
九分岩的议事厅里，二十多个金军头目正享受着美酒羔羊。宴席中间，六七个舞女摇摆胴体跳着艳舞，金军不时发出鼓噪声。
萨利乌面目冷峻地看着他们，心里有种莫名的抑郁。说实话，与其说他在驻守太行，不如说是被“困”在这里了。
几个月前，原本他只是想参与新乡大战立些军功。又或者于共城打个伏击捞点油水。那时候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在此丢了只眼睛，并且在狗日的冬天困守南太行。
“老子本是粘翰大人的爱将，老子好歹也是统帅铁浮屠的头领。怎么就落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了？”想到这里他喝了一大口酒。
坐在他身边的希尔金显然明白他的念头，慢慢道：“等明年开春，我们想办法把你调回去。如今是真不巧，黑龙死后找不到人来这里。”
“黑风以为我想管这里，整日给我脸色看。你看，这次让他来喝酒也没回应。”萨利乌抱怨道。
“黑风和黑龙关系虽然不错，但上头并不想让他接管黑龙的兵。所以你若是愿意，大可把这里的两千人变成自己的私兵，至少目前看没人会在意。两千人不是小数目，只得你在此受半年苦。”希尔金慢条斯理的提醒对方道，“何况又不是真的苦，只是有点无聊罢了。”
“无聊？外头岳飞那个魔鬼对我这儿虎视眈眈，稍不小心就会送命。这里是真的危险，绝不是无聊。”萨利乌苦笑道。
“你居然会怕？”希尔金奇道。
萨利乌慢慢点了点头，道：“尤其是这几日，檀羽泽那家伙送师弟的骨灰出太行。他一天不回来，我这里就没人能对付得了岳飞。何况对面不只有岳飞，还有一个神鬼都厌的高宠。”
希尔金有些纳闷的看着对方，萨利乌是女真有名的勇士，所以被金国大元帅完颜宗翰赋予铁浮屠统领的职务。外人并不清楚，以为铁浮屠统领灵只是低级武官，实际上只有是大金国里证明过自己勇力，并且拥有贵族血统的人才能担当。萨利乌向来心高气傲，怎么会那么害怕宋军。但希尔金也明白，凡是去过并州或者到过新乡的金兵，都很畏惧那个叫“紫严山恶魔”的岳飞。这对远在金国的高层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希尔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不过说来奇怪，南太行的王彦没给我们造成什么麻烦。反而是这个岳飞整日添乱。”
“这两人性格不同。岳飞的打发是很激进的，而那王彦在白鹿山人是越聚越多，但几乎不主动出击。”
说到这里，萨利乌摇了摇头表示先去休息，希尔金也跟着离开。二人一退席，下面的头目们立即扑向那些舞娘，也不管周围有没有旁人即就地解决起来，屋内一片淫声腻语。
萨利乌回到自己的屋子又喝了壶酒，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睡着，屋外呼啸而过的北风阴森恐怖地嚎叫着。恍惚间萨利乌再上战场，四面皆是钢刀入肉，弓弦响动。就在他纵马飞驰时，一支羽箭奔向他的左眼，不论如何躲闪都避不过。
啊！萨利乌痛苦地抬起头，额头满是汗水，他口干舌燥的抓起酒壶猛灌几口，慢慢稳定住情绪。自从瞎了一只眼睛，他隔三差五地就会做这个噩梦，因为睡眠糟糕，他体重较几个月前下降了十多斤。萨利乌闪烁着右眼，用拳头用力砸了砸脑袋。
忽然，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头领！宋军，宋军围住了寨子！”
围寨？岳飞哪里来那么多兵？萨利乌霍然起身，大步冲了出去……
山寨里冲出近五百金兵，但道路两边的山林里射出无数羽箭，硬生生的把金兵射了回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九分岩大寨中门大开冲出一千多金兵，冒着密集的箭雨强向外冲。岳飞、高宠、张宪、王贵、徐庆等人纵马在前，岳飞高举军旗一马当先连斩数人，把金兵先锋打的人仰马翻。
金兵和岳飞部下胶着与一处，无法再向前，大量羽箭落在金兵后方，把这一千人与营寨分割开。统兵的萨利乌奋力冲杀，但他麾下的军士见到岳飞和高宠腿肚子发软，下意识地避开这两人，导致队伍毫无向前的勇气。萨利乌无奈，只得下令退回九分岩。
岳飞他们冲杀一阵，也收队回阵。
“岳飞果然是神将，名不虚传。”观战的曹成赞道。
姚政道：“我们也故意漏了点金兵出去，让他们去白虎崖通风报信。”
“一切皆在岳统制的计划里。”若能把岳飞收为己用就好了，说不定就能在乱世之中争霸天下。但曹成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是不可能的。“听说姚大人你打仗从不受伤？”他换了话题。
“当然不是，共城一战我折了条胳臂，到今天还活动不便。”姚政摆了下手臂，“打仗打得多了，谁能不受伤？”
“你身经百战，就受过一次伤也是异数。”曹成笑道，“我这当山贼的，也受了六七次伤呢。”
“我做人比较猥琐嘛。不如大当家硬气。”姚政随口一句马屁送了出去。
九分岩连战三日，金兵逐渐归于沉默，萨利乌看着锐减的手下，只能在酒色中等待白虎崖的援军。金兵所不知道的是，外头山贼为多数的“宋军”，弓箭也几乎射完。每天打扫战场时，那落在各个角落的羽箭是宋军最珍视的东西。
岳飞带着他那几百军士，悄悄撤离九分岩，前往白虎崖与九分岩的必经之路“羊肠弯”。羊肠弯地势险要，战马无法疾驰，一千人的队伍要排出很长才能通过。
黑风大王坐于马上，极为谨慎的审视着前头的路。三波斥候先后禀报没发现伏兵，但他仍然不放心。岳飞善于用兵，他会不知道自己要支援？若明知自己会支援，那么羊肠弯就是最佳的伏击地点。但又不能不去救援，毕竟九分岩还有希尔金那个上差。
“大王，现在……”亲卫百夫长锥明问。
黑风大王指着陡峭的山梁道：“你带一队人上去，以我军旗帜为信号，摇晃三下代表一切正常。等我全部人马过了羊肠弯，你才来汇合。”
锥明抱拳领命带着小队人马上山。黑风等了片刻，见到山坡高处金国军旗舞动，微微松了口气，吩咐手下前进。
金军这两千人马沿着蜿蜒的山路缓慢向前，走了近一个时辰，勉强看到前方的平坦路面。黑风大王挥了挥长矛，示意军士加快步伐。就在这时，山上传来整齐化一的弓弦声。
大批金兵倒在第一轮箭雨下，黑风大王连中两箭，抬头望着山梁，己方军旗仍在。那夺命的箭矢又开始第二轮射击，许多人为了躲避慌不择路坠下悬崖。毕竟还是中了埋伏，这该死的岳飞……
“不得停下来！快步走起来！”黑风大王不顾一切的站到路中央，招呼金兵们向前。
金兵们回过神来，举起皮盾疾步向前，山上忽然轰隆作响，一块块山石翻滚而下。黑风大王再抬头看时，山上的军旗已换成大宋军旗。而几乎同时，从山路悬空的那边，翻上来一队宋军，这批人仿佛神兵天降，虎入羊群般杀戮着金兵。为首的正是岳飞、高宠！
“居然埋伏在峭壁上？”黑风大王愤怒地看着周围，“弟兄们，对方人少。我们一起上先杀了岳飞！”
但周围不仅有石块还有箭矢到处乱飞，前方的山路上汤怀带着他的弓箭队一阵平射，早将金兵先锋击溃。
徐庆跟着岳飞、高宠一通厮杀，嘴里骂骂咧咧道：“黑风这厮疑心病真重，害爷爷我多吹了一个时辰的山风，我不多杀几条金狗，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少说废话吧蛮牛，你现在的人头数比管云还少！战绩说话。”高宠嘲笑的了他一句。
“干！我去取黑风的脑袋！”徐庆舞动大斧，怒吼着冲向黑风大王。
混战中，黑风大王身边只剩下两三人，他肩头和后背各中一箭，见到徐庆只能咬牙上前。两人长矛和大斧交换了三五下，黑风大王肩膀无法用力，被徐庆一斧头击飞了兵器。徐庆紧接着一脚将对方踹翻在地。黑风连滚带爬，逃出六七步。啪！后背又中了一箭。徐庆一斧取下对方人头，高举起来怒道：“老子这也算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高宠冷笑道：“这他娘也算上将？”
徐庆咧嘴一笑，不与对方置气。把人头挂在裤带上继续冲杀。
金兵见此一幕顿时溃败……
“报！报告将军，外头的宋军撤了。”九分岩山寨上，番子急报萨利乌。
“撤了？”萨利乌和希尔金同时问道。
“小的们听到外头有厮杀声，似乎是白虎崖的援军到了！”番子笑道，“不多时，那些宋军就丢盔弃甲的走了。”
“丢盔弃甲……这不像是岳飞的风格。”萨利乌皱眉道。
“援军现在哪里？”希尔金问。
番子道：“就在寨外请求入寨，带兵的是黑风大王。”
萨利乌和希尔金交换眼色，一起带兵来到山寨门前。
希尔金看着外头黑压压近千人的队伍，喜上眉梢道：“果然是黑风来了。”
看服饰的确是他，只是隔着那么远……而且黑风真能打的过岳飞？但寨外那么多己方的士兵，难道是岳飞放他们过来的？岳飞能有什么企图？萨利乌一脸的怀疑。
“萨利乌这家伙怎么和黑风一样多疑？”高宠轻声道，“会不会有变故？”
王贵道：“不会有变故，这个距离这个天色，他看不清我们的脸，只能看衣服。哪有来了援兵不开门的道理。只要他开了门，哼！”
“耐心一点，你要给人怀疑的权利。”归队的姚政笑道。
“你别说，王贵的点子真不错。汤怀那身板和黑风挺像，穿着金军衣服隔着两百步，谁能搞得清？”徐庆笑着瞥了管云一眼道，“放轻松些，小子。”
“我知道。”管云紧跟在他后面，目光炯炯地看着寨门，杀金狗为迟大哥报仇！报仇！
一群人里只有岳飞和汤怀并不作声，两人平心静气地看着山寨大门。
等了一会儿，九分寨的门慢慢打开，宋军小心的向前靠近。萨利乌则提心吊胆地看着前方，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很快宋军距离寨门只有八十步，萨利乌看到汤怀和岳飞，那噩梦中的敌人让他汗毛竖起。“关门！关门！是岳飞！放箭！”他大喊。
金兵先是一愣，然后发力关寨门。但那需要六七人同时打开的寨门，要关上也同样困难。
岳飞见到对方寨门上的反应，立即大枪一指，将大宋军旗高高举起，大吼道：“冲锋！”
高宠一马当先，舞动虎头湛金枪，那剩下的几十步距离转眼冲过，金兵的弓箭全都落在他的后方。他冲上吊桥连挥两下将绳索斩落，吊桥拉不起来，那寨门根本不堪一击。紧随其后的管云、徐庆，一人举铁锏，一人挥动斧头，硬生生将寨门劈开。岳飞、王贵、张宪同时冲入九分寨。
“守住！守住！”萨利乌和希尔金一起大叫。但这几日早就士气低沉的金兵根本抵挡不住岳家军的冲杀，更不用说在官军之后，还有黑压压的数千山贼从各个寨门蜂拥而上。
高宠眼睛不断扫视四周，他没有看到檀羽泽，虽然失望但也松了口气。
乱军中，希尔金被王贵一刀斩为两段。萨利乌且战且退，这几日他想过多次，万一被攻破寨门该怎么办。他身边那数十个重甲战士掩护他退向后方隐蔽的小门。那边有一条小路通往九分岩后山，他备了几匹战马在那里。
岳飞带领的宋军仿佛决堤的河水，冲刷着金兵营寨，一个巨浪打过，就有许多金兵魂飞魄散。
萨利乌放出许多大宋俘虏，那些男女老少阻拦住宋军前方，为他争取了逃走的时机。
“大人快走！”铁浮屠们纷纷举起长刀面对高宠、岳飞，即便明知不是对手，也誓死为萨利乌断后。这些人绝意死战，宋军的先锋也相继有人倒下。尽管胜负已定，但由于金军兵多依然让战事胶着。
“杀！为大个子报仇！杀！”王贵、徐庆奋力冲杀，一举将金兵刚起的势头按下。
他们的头领早无战意，可惜了这些战士。岳飞看着山寨中的战斗，将军旗插在高处。
萨利乌逃到后山时，身边只剩下七个人。
忽然从山岭上冲下数十个山贼，为首的是梁兴、曹成、张用、杨再兴。
“金狗，你的狗头我拿下了！”曹成大笑道。
萨利乌怒吼上前，一干重甲战士拼命杀向山贼，山贼也是大喊冲上。
“啊……”惨叫声不绝于耳，山贼与铁浮屠一交锋，就仿佛是豆腐遇到了刀锋，打头的女真武士连杀五人。
杨再兴、张用、梁兴面色一变，立即加入战团才稳住局面。
萨利乌和杨再兴交战六七个回合，被一枪挑翻在地。这场遭遇战尽管耗时极短，却是真的腥风血雨。曹成和梁兴怔怔地看着战场，除萨利乌外，他们一共杀了七个重甲战士，但己方竟然留下了四十七条人命。这么强的金兵是如何被岳飞打败的？
曹成看着金兵的甲胄，隐约生出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