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张用的眼泪
岳飞绕过一个怪石林立的山弯，大吼道：“放千斤石！”
山坡上的迟永挥刀斩断绳索，数块庞大的石头滑落，最大的那块仿佛一头巨熊，遮蔽夜空从天而降。
岳飞回望远端的檀羽泽，一侧身从巨石下越过。山坡上薛鹤点起火箭射向小路的草堆。
檀羽泽长啸而起，二十多步的距离，两个起落就到了近前，他仿若猿猴攀上山坡，一剑斩落半空的火箭。以难以言喻的速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巨石的藤蔓，竟然将那千斤飞岩停在半空。
迟永和薛鹤大惊，双双扑向檀羽泽。女真武士贴着飞岩凌空翻飞，刀锋正中迟永胸膛，一脚把薛鹤踢下山坡。
迟永眼看胸口开裂，竟然拼死重新上前，一把将对方的大腿抱住。
檀羽泽想要摆脱对方，可是人在半空无法发力，他拽动藤蔓将大石晃动，一刀刺入迟永脖子，大个子死命拽着他，奋力向下一沉。檀羽泽终于抓不住巨石，和对方一起坠落山坡。迟永眼前瞬间闪过从军以来的点点滴滴……
轰隆，巨石砸在小径正中，扬起厚重的泥土。
檀羽泽狼狈地从一旁掠出，而迟永被压在石头下粉身碎骨。
“迟哥！”“迟永！”“大个子！”
巨石另一边，宋军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冲上高坡的岳飞一把抓住想要报仇的高宠，带着众人全速离开蛇腹小径。
宋军退出小径，萨利乌的金兵短时间移不开巨石，要从山坡上绕过来并不容易。
岳飞清点了一下人数，总体来说损失并不大，只是薛鹤重伤，迟永战死让他感到非常懊丧，杀死黑龙大王的喜悦荡然无存。
“迟永的尸体……”张显小声道。
“大局为重。”王贵沉声道。
高宠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他能理解大哥撤离的决定，但迟永曾经多次替自己挡箭，而今就这么死了，让人难以接受。他的心口仿佛被大石压着，只有张大嘴才能保持呼吸。
“打起精神，我们还没脱离危险！”徐庆高声道。
岳飞望着前方安静的山林，这里静得离谱。吉青看出他心意，悄悄向山林靠近。
突然，弓弦声起，一排密集的羽箭从树林中射出。十来个宋军应声倒地，吉青连中两箭。
正生闷气的高宠，纵马冲向树林，虎头湛金枪迎风而出，发出风雷般的虎啸！
林中的金兵也怒吼冲出，带队的正是黑风大王，他大声招呼，周围漫山遍野的金兵纷纷现身，白虎崖的金兵几乎是倾巢出动。
“弟兄们，跟我来！全力向北杀！”岳飞沥泉枪高高举起，带领士卒向北突围。
黑风大王得到老龙岭粮仓失火的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和黑龙东西夹击。但他行军到半路，思前想后，揣测岳飞的心思，感觉对方不会走人人都料得到的退路。于是，改变战术在长蛇谷的小径外埋伏。这一作法想当冒险，若是猜错了，可能会被黑龙大王一顿臭骂。但万一猜对了呢？那紫严山恶魔就插翅难飞了。
尽管是猜对了，但仍旧艰难，黑风大王看着战局倒吸一口冷气，他如何也没想到岳飞的部队会这么硬。金国战士冲向宋军，简直像是把肉送上敌人的刀锋。前面那不到百人的宋兵，各个都能以一敌十，更别提最前方的两个白袍恶魔。他迅速变化命令，让金兵收敛阵型层层布防，不求一举消灭敌人，只求消耗对方的体力。黑龙大王一定会跟上来的。
岳飞很快辨别到金兵的头目所处的位置，他招呼了一声高宠，两人同时冲向黑风大王。
黑风大王面色大变，即便身边有再多人，面对那两个恶魔，他仿佛是孤身一人。
正当金兵防线要被岳飞和高宠冲破，林野间无边的杀气弥漫开来。檀羽泽长发飘飘，一身桀骜地出现在军阵之前。
“老子正要找你算账！”高宠想也不想，就纵马冲向对方。
檀羽泽傲然出刀，刀灿若星！一刀劈在虎头上，高宠大吼一声，战马后退数步。而女真武士一步不退。檀羽泽啧啧摇头，轻轻摇了摇手指。
高宠冷笑着旋动大枪，枪头汇聚八方风雨，檀羽泽傲然向天，灵动自然的一刀斩出。八方风雨消散！但高宠似乎早料到他有这么一刀，轻灵的弹出马背，人在半空枪做棍使，雷霆万钧的一枪砸下。
轰隆！两人分退数步。檀羽泽脸上终于闪过凝重之色，“你进步了。”
高宠握枪的手掌，虎口迸血，但他眼中战意满满！
岳飞望向小径，那边没有更多金兵出现，他松了口气，继续追赶黑风大王。但经檀羽泽这么一耽搁，黑风已经退到队列后方。宋军虽猛，但金兵毕竟数倍于他们，两方的厮杀陷入胶着。
岳飞左冲右突，但狡猾胆小的黑风就是不出现在他五十步之内。又过了些时候，后方小径上萨利乌带着金兵出现。
王贵上前道：“大哥，我们的人越杀越少，趁着马还有力气，你快自己冲出去吧！”
“一人冲出去有何意义？”岳飞高举大枪吼道，“向我靠拢！向我靠拢！”他盯着王贵道，“一息尚存，就血战到底。我们在并肩浴血，不能绝处逢生，也当玉石俱焚！”
“听哥哥的！”王贵沉声道。
“我们和金狗拼了！”徐庆狠声道。
王贵望着远方微白的天空，心里嘀咕着姚政怎么还不回来。
宋军听命结阵而行，而金兵也不着急进攻，两军靠拢重新结阵。两边除了高宠和檀羽泽仍在厮杀，其他人一时间都停止了战斗。
“黑龙大王居然阵亡了？”黑风吃惊听着萨利乌诉说之前的战役。“决不能让岳飞活着离开。这支宋军太强，还好他们人少。若有个几千几万人，那如何得了。”
萨利乌道：“大王多虑，这样的军队绝不可能有几千人。”
黑风点头道：“檀羽泽牵制住了那个白袍小将，正是我们杀岳飞的机会。来人，全军听我号令……”
他话说到这里，忽然远处的山林传来部队的行进声，听起来居然不下千人。这又是谁的队伍？黑风望向萨利乌，萨利乌敏感地带兵面向来敌。
放在外头的探子，匆忙来报：“是汉人山贼！很多！他们来的太快，我们外头的警戒已被拔除！”
“山贼？”黑风大王下令分三百人去对付山贼，其他人全力攻击岳飞。
但战局并不如他所愿，山贼方向弓箭如泼雨而至，紧跟而上的山贼个个手持双刀，战力强悍，三百人根本抵挡不住。
另一边又有探子来报：“东面又有山贼逼近，很多人！不下千人！”
什么……黑风大王和萨利乌面面相觑，怎么会如此？难道我们反而中了宋军的埋伏？
高宠和檀羽泽打到两百余招，两人脸上手上都满是血水。高宠身上多了三处刀痕，但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他都能躲过必杀一击。
檀羽泽观察到战局的变化，双手持刀，刀法一变。天地间的晨曦照耀在身上，整个人泛起璀璨的刀芒，刀锋上隐约闪过一头血色麒麟，杀意纵横，仿佛上古异兽肆虐人间。
高宠沉着脸，半步不退，眼前闪过当年沥泉寺的那挂瀑布，长枪斜指仿佛玉龙冲天。
咔啦……刀枪一碰发出沉闷的怪异声响，高宠感觉天旋地转，被远远抛了出去。檀羽泽揉身上前，长刀一立就要刺入对方胸膛。突然，一条丈二长缨，仿佛天外飞龙刺向他后心。
这里除了岳飞，竟然还有高手？檀羽泽吃惊地背刀转身，平稳挡住对方那势在必得的一枪。“你是谁？”他问。
一身粗布衣裳，但杀气凝重的杨再兴，冷笑道：“将死之人，无需知道。”
檀羽泽淡淡一笑，看着挣扎爬起的高宠，又看看已被逆转的战局，傲然道：“大言不惭，然今日我无心与你交手。后会有期。”他双肩一耸，仿佛灰色的蝙蝠消失于山林间。
高宠和杨再兴四目对视，迸发出一阵诡异的杀意，但二人毕竟没有动手。
周遭战局发生诡异变故，黑风大王指挥兵马后撤。曹成和梁兴松了口气，若是金兵不退，他们这边弓箭已全部射完，真要肉搏以命换命，不知要死多少人。
姚政、张宪、张用欢天喜地的冲向岳飞他们。
“大哥，我来了！是我，张用！”张用冲着岳飞张开双臂。
岳飞看着他一会儿，突然一拳把这家伙打翻在地。就这样还不解气，又冲上去一顿拳打脚踢，只把那大汉打得哀嚎求饶。
有山贼过来救张用，却被徐庆一一丢出去。其他人见岳飞并不动刀，也就远远看着。
吉青望向山贼赫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当年在相州做山贼时的好友曹亮。曹亮也看到了他，远远点了点头，想要跑过来又有些踌躇。
宋军和山贼合兵一处。曹成、梁兴见张用挨打，都感到莫名其妙。张用不是说自己是岳飞的好兄弟吗？而张用的那些部下更是横眉怒目。而再看看这些所谓的“官军”，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唯独两眼有神。
不，不只是有神，应该说是像极了山里的猛兽。曹成若有所悟，也许只有这样的军队才能抗衡金兵。
张用挨打完了，尽管鼻青脸肿，但也知岳飞未下重手，于是慢慢展开笑容。他忽然上前，紧紧抱住岳飞道：“大哥！大哥！你真的没死啊！”
“废话，什么叫真的没死？”岳飞推开他，没好气道，“行了，别跟个娘们似的。我打你小子一顿就算出气了。”
“大哥，你真原谅小弟了？”张用哽咽道，“我他娘的没良心，该死一千回！”
“本就是自家兄弟。还不许做错事吗？”岳飞心里叹了口气，脑海中又浮现出季锋、姚平雁、牛皋等人的样子。他当然记着张用在关键时候丢下自己的场景，但那便如何？难道现在杀了他？
“牛皋后来怎么样了？”岳飞问。
“我只知道牛皋和姚素去了山东，之后就没见过了。”张用流泪道，“大哥，我是真的对不住你。”
“好了，我最看不得男人哭。一日为兄弟，一世为兄弟。”岳飞皱眉看着那些不服气的山贼，低声道，“你也是做大哥的了。要有大哥的样子。”
一日为兄弟，一世为兄弟。张用哭得稀里哗啦，可我……生死不知妄为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