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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弓与箭的宿命

野梨。

青桔。

柿子。

……

“这回该合你胃口了……等你家姥姥回来,撤去结界就可以吃啦。”

宠渡正在结界前码放野果,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这场景,怎么像在给菩萨上供?

还不等笑出来,宠渡面色一凛。

周围的气流,出现了轻微的扰动。

眼角余光里,闪过一片白色裙摆。

身后有人?!

冷汗“刷”的一下,湿了半身,宠渡急抓弯弓回身就扫。

空空如也。

又转,仍不见人。

再转,还不见人。

不管转得有多快,宠渡总是慢上几分,自始至终只见那片衣角。

“此人神不知鬼不觉,也不知在我身后站了多久,既未出手,想来并无敌意……结界很强,寻常手段万万破不开,暂不必担心黑丫头这边。”

如此一想,心下稍安,宠渡拱手言道:“不知前辈驾临,于晚辈有何差遣?”

“心思倒是警醒,不晓得拳头硬不硬。”一个女声响在身后,“看招。”

话音未落,掌风先至。

宠渡脑袋急往左偏。

一只玉臂贴耳擦过,带起满袖香风。

来人一手抓空,反手再扣。

宠渡抢个先手,将脖子沿玉臂绕一圈,急沉下盘,蓄积全身重量向后靠,却被一只手臂抵在后背推开,就此顺势跳在远处。

回身乍望,宠渡呼吸顿滞。

好个绝色!

素衣修身,晶肤映雪。

脸如满月,雾鬓螺髻。

玉鼻蚕眉,眸淌秋水。

轻施粉黛,樱唇滴红。

尤其眼角处那芝麻大的一颗红痣,灵动之外,更为那妇人平添几许妩媚。

敢问世间男人,有几人能不为之倾倒?

便是宠渡这样的江湖老油条,随老头子见惯了红尘风月,入宫盗酒时览尽佳丽三千,也没能抗住这第一眼带来的冲击,一时竟看呆了。

“竖子无礼。”妇人蹙眉娇喝,脚尖点地,一个箭步欺上前来,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愈攻愈疾。

所幸此番浪迹山野,日日与妖兽近身肉搏,宠渡武技精进,收放之间虎虎生风。

妇人掌力虽不及,却胜在灵动轻巧,令人不敢大意丝毫。

“前辈且仔细了。”宠渡运起遁影诀,拳速暴涨。

“你与那负心汉有何干系,可是他派你来的?”女子双目一凝,“他坏我还嫌不够,而今又叫你来祸害我家丫头?好好好,我便看看,小子学了他几分本事。”

你家丫头?

负心汉?

对第一个问题,宠渡隐有推测。

但第二个问题,宠渡却一头雾水,奈何对面同样快上数倍,定睛细看妇人的身法,更是满脑子问号。

遁影诀?!

这妇人也会遁影诀?!

情势紧迫,宠渡无暇问明是非,与妇人以快打快,不多时便拆了数百招。

一黄一白两道人影时分时合、忽远忽近,场间掌影缤纷,令人难窥具体招法,只听得砰砰连响。

结界顶上,唔嘛稳如老狗,耷拉眼皮望着,似被催眠一般哈欠连连。

念奴儿被打斗声惊醒,虽看不清两人面容,却识得灵压,顿时心焦不已,宁愿自己多受委屈也不愿见任何一方有所闪失,一边拍着结界一边劝。

“姥姥、渡哥哥,你们别打啦。”

“果然是她寨里的那只白狐么?”宠渡闻言一个闪念,不防白狐绕在身后,脚尖一挑勾住了弯弓。

弓弦勒喉,脖颈乍紧!

电光石火间,宠渡仰头下腰。

“噌”一声响,弓弦滑颈而过。

白狐将弓接在手中。

宠渡旋身疾退,猛然稳住身形。

惯力使然,箭筒内,四支黑箭旋转不停,在与筒壁的撞击中,“哗啦啦”直响。

“小子好身手。”

“前辈过奖,承蒙留情。”

宠渡也明白,方才走神是极为明显的破绽,亏得对面发力有意滞了半分,不然自己已是尸首分离;且此间纯以武技相较,若是斗法,自己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不必担心,”宠渡侧头安慰念奴儿,“前辈不过是指点我几招。”

“你一口一个前辈,”白狐笑了笑,“我有这么老么?”

不等宠渡应答,却听念奴儿岔道:“姥姥,你几时来的呀?”

其实白狐昨夜已至,见两人相谈甚欢,尤其念奴儿,似比在山寨还快乐几分。

因此,白狐不忍搅扰,只是隐身林间,暗里将两人说笑之声招来的一干妖物统统打发了,直至今早方才现身。

宠渡若知此间细节,再想起老狼与自己那个妖怪徒弟,少不得调侃一句——“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寨子里出来的怎么都爱暗中观察?”

“姥姥美胜天仙,是我失言。”

宠渡面上说一套,心下却是另一套了。

“前辈”显老,“姥姥”就不显老?

真是妖怪!

小爷还不信了,这天下谁不爱听好话?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这娃娃不学好。妇人说着,周身云雾缭绕,把一颗狐狸脑袋探出来,笑问道:“如此……还美么?”

那幻化出来的真身,一身白毛玉润光亮,额头上一处火焰印记,眼波流转间,透出天生自带的那股妖娆。

“这狐妖当真美得不似凡物。”宠渡暗叹一句,赞道:“恕晚辈直言,姥姥修为精深,真元敛而不散,自有别样的出尘之意。”

“你这嘴可是吃了蜜呀。”白狐复作人身笑道,心头却想:“不单功夫不错,连那负心汉的甜言蜜语也学了不少。必叫他出个丑态,日后在丫头面前不好抬头。”

蛇性喜淫,狐性喜媚。

白狐笑眯眯眨一眼,一圈淡不可察涟漪荡开。

忽而香风裹身,白花花的玉臂似双蛇交缠,自颈后绕在宠渡胸前;耳垂似一颗樱桃被人轻轻含住,伴随舌尖恰到好处的拨弄,一股温润兰息经耳道深入脑海,缭缭绕绕如勾魂儿一般。

宠渡顿时颅内轰轰,浑然不知身外事,只腹下一蓬邪火上蹿,情不自禁就要宽衣解带。

猛然间,金光乍闪。

泥丸宫中,抢先出现反应。

原是有那小金娃镇守泥丸宫,一切幻媚之术——只要来得不像妖性爆发那样过于猛烈——皆不可惑乱心神。

宠渡当即醒转,停下手里的动作,两眼发直满脸呆滞,装作一副中招却又在挣扎的模样。

就事论事,这伪装是必要的。

再怎么说,对面也是羽化成人的灵妖,好歹修持了千百年,更贵为妖寨之主,不要面子的呀?若就此破其妖功,叫人家一张“老脸”往哪儿搁?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宠渡嘴角一扬。

“好厉害的媚术。”

“好坚锐的心志。”

宠渡感慨,是因为根本不察几时中招、如何中招。

而白狐则更为惊讶:鉴于宠渡的修为,自己确实只用了不到一成功力;饶是如此,若非自己主动撤功,炼气境中无人可从媚幻中走出来。

但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这么快就清醒过来了?!

“有意思,有意思。”白狐心下冷笑,对宠渡不免高看几分,却浑若无事一般,笑问道:“小子如实招来,你先前使的身法,可是遁影诀?”

“姥姥慧眼。”宠渡也自疑惑,“姥姥所用,似也是此诀,且远比我快,想必一定晓得此诀来历咯?”

“我不单晓得这个,”白狐笑的意味深长,“更知你箭筒里装的,叫‘黑水箭’。”

白羽弓。

黑水箭。

“何人所创,何人所有,敢请赐教。”

何人所创?

何人所有?

白狐闻言微怔,思绪瞬间回溯了百余年,眼前浮现的一幕幕,乃是山中某处洞府。

那洞前,有鸟语花香。

那洞前,有女子烹茶。

那洞前,有男子抚琴。

女子是妖,千年白狐。

男子是人,人中之龙。

本自神仙眷侣,奈何只因来自宗门的一道传音,男子便不辞而别,令女子诸般期许一夕尽碎。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因爱,不畏世俗眼光。

因爱,不惧道门忌讳。

因爱,而生恨。

男女情爱,确实莫名。

白驹过隙,如今的山川日月较当年不曾变过。女子依旧,却不知昔日俊郎,今朝作何模样?

那原本乌黑的鬓角,可爬有几许岁月斑驳?

思绪婉转,拨动心弦。

回忆大抵是五味瓶,往昔的耳鬓厮磨与海誓山盟,撩起嘴角一丝甜意,却抹不去心间苦涩,转念间反而平添凄凉。

当苦盖过了甜,便生出痛。

这痛,又刺激着恨。

爱有多深,恨便多深。

眼角微润,姥姥自己都分不清,泪光中折射出的,到底是喜是悲,只把手中白羽弓紧了紧。

“再好的箭,终不免被射出去,到底无法与弓厮守。”白狐喃喃叹道,“想来别离,便是弓与箭的宿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