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老狐狸
飞龙堡是一处小庄园,远不如聚贤庄占地广博,因而没有形成市镇,佃户都是散居各处,中心的宅院则只供燕震南的家眷和亲信庄客居住。
赵不凡和朱琏跟着朱伯材快马加鞭,沿途在驿站不断换马,赶在两天之后的正午抵达了飞龙堡,但看到的却是大门紧闭,整个庭院静得令人发慌。
恰巧一个农夫挑着木材从庄门外经过,朱伯材出于谨慎,便下马问说:“老丈,正当午时,怎么飞龙堡却大门紧闭?今天你是否见过庄子里的人?”
农夫略为打量,突然神秘兮兮地说:“阁下是官家的人吧……飞龙堡出事了,昨夜有打斗声,好多佃户都听到,最初以为是贼,大家都来帮忙,但有一位青衣人堵在了门外,说里边是江湖人在切磋,劝我们不要多管闲事……我们这些佃户都知道燕震南是江湖人,既然是江湖上的事,我们可不敢管,便各自回家,自那以后,飞龙堡的大门就没开过,也没人敢敲门询问。”
“多谢老丈!”
“不客气!不客气!”
朱伯材笑着拱拱手,待老汉挑着木材走远,他脸上的笑容立时消散。
“我们来晚了!”
“晚了?”
赵不凡和朱琏面面相觑。
朱伯材无奈地叹口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飞龙堡里边绝没有活口,你们也都进去看看,今后总要见到很多这种事,有些准备也好。”
伴随着话音,朱伯材缓步走向飞龙堡的红漆大门,然后功运双手猛然拍击。
“嘭!”
红漆大门被轰出一个大洞。
朱琏跟着朱伯材跨进门框,立时便被庭院里的惨象惊得呆住。
垮塌的房梁和凌乱的打斗痕迹证明这里发生过激烈搏杀,而且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死尸,男女老幼都有,死状也各不相同。
朱伯材一边查看现场环境,一边淡漠地说:“琏儿,既然你有心在皇城司做事,便要多看细节,不要被惨象迷惑……还记得我教你的方法么,若你按我说的观察,便能看出这里的屠杀大致发生在昨夜子时,凶手有十多人,武功不错,其中一个用剑的高手尤为出众,她的剑很快,快到有些人临死都没看清楚剑是从哪里来,这可以从死者的眼睛和倒地姿势判断,而且她用的是软剑,弹性足,这可以从伤口和剑痕分辨。”
“这人的内力还很高,”赵不凡突然接话。
朱伯材诧异地转头打量,发现他在查看一块石头上的剑洞,不由泛起欣赏的笑容:“你的眼光倒不错,她的内力确实不弱,至少有七品修为,不然软剑不可能在石头上刺出这么深的凹坑,综合推断,凶手的出手实力在六品到七品,那么多半就是童贯麾下那个外号山海恶蝎的女杀手。”
“山海恶蝎?”赵不凡皱眉看向朱伯材。“既然你们早就知道这人,为什么不派遣高手缉捕,还任由人家逍遥法外?”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缉捕?”
朱伯材脸色微沉。
“不要想当然地认为什么事都很容易,她不是寻常的高手,而是精通潜伏和伪装的杀手,童贯花那么大的代价培养,哪能轻易让别人抓住?”
朱伯材话音稍顿。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雁头寨斗败骆灰的事很精明?”
赵不凡沉默着没吭声。
“难道不是吗?”朱琏疑惑地说。
朱伯材没有管她,仍旧盯着赵不凡:“记得花月楼的老鸨么?”
“当然记得……怎么了?”赵不凡疑惑道。
“她死了!两天前被暗杀!”
朱伯材悠悠地叹口气。
“她是皇城司的探事,负责在雁头寨保护你,本来她不应该参与你和骆灰的争斗,可她因为气恼骆灰而失去冷静,急于摆脱骆灰,提供了一些雁头寨的人不可能查到的证据,导致露出破绽……你们做得很生涩,若不是蔡京用心保你,还有一个神秘人也暗中保你,你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你太年轻了,早早卷入高层的权斗着实不是好事。”
“有人暗中保我?”赵不凡满腹疑惑。“谁?”
朱伯材摇头:“不知道!我能肯定的是,这人的手段很老辣!”
赵不凡沉默,他突然觉得这些老狐狸远比自己想的要厉害得多。
朱伯材不想过多打击他,很快又露出笑容:“不过,你潜入丐帮分舵的事做得很好,这件事非常突然,打破了各方势力的布局……早前你和朱琏从雁头寨失踪时,我正在沧州调查,惊闻琏儿和你同时离开雁头寨,急得立刻赶来,却完全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直到琏儿跑到霸州府衙求救。”
赵不凡莫名地感到苦涩。
“朱大人!听你讲出这么多隐秘,我真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
“不要妄自菲薄,谁在不了解的层面都是井底之蛙,你有与众不同的心性、才能和潜力……天下有几人敢独自迎向千军万马……他们预见到了你成长起来的可怕,也看到了你的特殊,若论人手,遍地都是,但人手解决不了真正棘手的问题,而人才难寻,一个具备无限可能的人才尤为难得。”
朱伯材笑着轻拍赵不凡的肩。
“蔡京非常看好你,为保你成长,付出的代价不是你送他的一万贯就能买回来,朝堂争斗远比你想的复杂,江湖上有句话说得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有成为大宋脊梁的可能,便多学多看,走好自己的路。”
说到这里,朱伯材突然笑了。
“你可知道蔡京为何保你?”
“为什么?”
“因为你很像年轻时的他。”
“年轻时的他?”
“对!”
朱伯材含笑背负起双手,眼神也渐渐飘忽。
“如今的蔡京确实很坏,百姓都恨他入骨,他走到今天已没有退路,但他年轻的时候可是跟着王安石发动变法,大胆革新,当时他风华正茂,一心富国强兵,最终却撞得头破血流……你的小算计,不但我知道,蔡京也知道,你不就是想借助他上位么,你不就是想掌权之后再惩治奸臣么?
你真应该好好查一下蔡京的过往,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你这么想的,很少有人天生就想当奸臣,环境会改变人,也会腐蚀人,不怕告诉你,我同样很贪,大宋已经烂透了,谁能独善其身,谁不是如履薄冰,谁心里不苦。”
赵不凡久久沉默。
“你们为何没有杀我?”
“为什么要杀你?”
朱伯材深吸口气,眼神泛起悲哀和无奈。
“我们都年轻过,你就是曾经的我们,杀你做什么,说不定你今后比我们都不如,我们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帮你,没有坏到扼杀年轻人和未来,知道继续下去会亡国灭种,祸及子孙后代,多少坚守着底线,而你将来能不能做到扶持后辈还很难说,若你走到那时还能坚守初心,你才值得留名千古,万人敬仰……这些都是我年轻时听过的话,如今也说给你听。”
赵不凡低沉道:“朱大人为什么跟我讲这么多。”
“做我的女婿,我把琏儿嫁给你。”朱伯材淡淡道。
“什么?”赵不凡瞠目结舌。
“爹爹怎么越说越离谱,我跟他没关系。”朱琏急声辩解。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由我做主。”朱伯材说得很坚决。
赵不凡迟疑着接话:“我觉得应该……应该尊重朱琏的意见。”
“怎么决定是你的事,你自己好好考虑,但你要记住,只有娶琏儿,你才能得到朱家全力支持,刚才我已经给你讲得很清楚,凭你自己是斗不下去的,哪怕蔡京此刻喜欢你,但当你威胁到他,你照样要死,你的那些心思,我们都懂,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
朱伯材瞥他一眼,转身就走。
“行了!你们自己回霸州,我要赶去沧州,此番童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多半是声东击西,沧州北部应该才是主战场!”
“爹!我……”
朱琏尚且没有把话说出口,朱伯材已飞身跳上屋顶,迅速消失在她的视野。
不多时。
朱伯材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树林,脸颊还挂起微笑。
“苏大人,你这等大清官怎么也开始跟踪别人?”
一道身影大笑着从远处的林子里走出,正是已故名臣苏轼的次子苏迨,如今在兵部担任尚书驾部员外郎,曾在龙王庙与赵不凡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还特别惊讶赵不凡的容貌。
“朱大人!你可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便不怕赵不凡将来算账?”
“若我们不帮他,他哪里有将来?”朱伯材含笑反问。
“你没跟我们商量就把女儿许配给他是什么意思?”苏迨笑问。
朱伯材眉毛轻挑:“虽然我已经答应与你们一同帮他,但这件事动辄就要诛灭三族,我凭什么不能要回报,作为父亲,我提前为女儿备一条生路也有错?”
“行!行!行!我不跟你说这个,赵不凡太年轻,尚需磨炼,如今谈那些还为时过早,我们必须赶快去沧州,贤王被困住了!”
“贤王被困?”
“嗯!童贯亲自到了沧州!”
“那赶紧走!”
伴随着话音,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