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怒发冲冠
信安军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处地名,虽然地域不大,却是防备辽国的战略要地,其西边和南边是霸州府地界,东边则是沧州府。
信安军北部有座险关,名为淤口关,它与西边霸州境内的益津关和瓦桥关合称北疆三关,初建于唐末,延续至今仍是重要关隘。
当年杨延昭曾率领杨家将镇守此地,流传甚广的杨门女将也曾在这里奋勇厮杀,那杨门的佘太君实则就是折太君,娘家是仍在传承的折家军,因嫁给金刀杨业,年轻时也曾在此英勇奋战。
淤口关北边的边境处有一条大河,自西向东流入渤海湾,便是大宋与辽国的边界,俗称界河。
时值十一月下旬,北方大雪纷飞,满目纯白,赵不凡拄着镔铁棍在厚达脚踝的雪地里艰难迈步,徐徐走向远处那巍峨的雄关,而粗壮的鲁智深也扛着月牙铲紧紧跟在他左侧,右侧则是林冲,他头戴范阳帽,肩头扛着花枪,枪头还悬挂一个酒葫芦,面容冷峻异常。
行至关下,三人被执勤兵士拦住盘问,待赵不凡说明来意,那些兵士的态度微有改观,且迅速把他们引到了关内的后勤司。
负责登记名籍的人是两个“十将”,本是小小军吏,但架子可不小,几乎不拿正眼瞧人,其中那个尖嘴猴腮的十将听完三人自述的情况之后,便拖着声音说:“此次征兵不限出身,你们没有地方官府的名籍证明倒也无妨,但你们是要入正军还是偏军?”
林冲眼露疑惑:“在下只知禁军、厢军、土兵、乡兵和蕃兵,不知这正军和偏军是什么?可是禁军编制?”
两个十将瞬时大笑不止,其中一人出声笑骂:“就你们这卑贱模样还幻想禁军,岂非令人耻笑?”
三人瞬间泛起怒色。
林冲低沉道:“不过是随口问问,何必这般辱我?”
肥头大耳的十将满脸不屑。
“辱你又怎样,这地方管你是谁,哪怕是龙也得给我盘着。”
“你……”
鲁智深气得当场就要发飙,赵不凡急忙伸手将他拽住:“智深哥哥莫忘我们的约定。”
这话令林冲和鲁智深很快平静下来,沉默着没再吱声。
尖嘴猴腮的十将看看他们,阴阳怪气地说:“你们最好别在北疆逞英雄,不然绝没有好果子吃,看你们是新来的,便饶过你们,今后记得要机灵些,眼睛也放亮些。”
赵不凡不希望多生事端,忍着气问说:“我们确实不知道军中的规矩,也不知正军和偏军究竟有何不同?”
尖嘴猴腮的十将伸出右手招了招手指,语气显得很不耐烦:“这里是厢军编制,正军和偏军只是我们内部的说法,偏军便是最苦的差事,正军则要好些,只是要使些这个……”
赵不凡看看他的手势,满面愕然:“银子?”
肥头大耳的十将发现他非常上路,脸色顿时好看许多,还挤出些笑容:“不用银子,钱币也行,金子更好,珠宝玉石也可以,你出得越多,差事当然越好,这北疆兵凶战危,有好差事才能活得好。”
鲁智深瞬时气炸了肺,若非心里记着赵不凡的叮嘱,恐怕已经直接出手把两人打趴下。
赵不凡略为思忖,缓缓从包袱里取出卢俊义给的十两黄金扔到前方桌案:“我没有铜钱,这十两黄金是我全部的盘缠,不知能为我们三人谋得什么差事?”
看着眼前金灿灿的黄金,两个十将的眼珠子都直了,他们彼此互望片刻,很快就露出笑容。
尖嘴猴腮的十将指着旁边的凳子热情道:“三位兄弟坐下说!坐下说!”
“坐就不用了,只希望尽快安排我们入军。”
感觉到赵不凡态度冷淡,尖嘴猴腮的十将斜眼看看他,嘴角泛起一丝不屑:“不要摆谱,我不是看你,而是看钱,收你一文钱,便为你办一文事,规矩不能坏,不然以后就断了财路……便把你们录到平安寨那边,那里靠近后方,又是囤粮地,不但安全,而且遇到上面的机会比较大,若被看中,说不准还有升迁机会,有没有异议?”
赵不凡不想跟他纠缠,立刻点头道:“行。”
尖嘴猴腮的十将没再多说,很快便把文书做好。
“你能拿出这么多金子,想来出身不错,也不知你跑来北疆当什么兵……行了,你拿着文书到新兵营歇息,等上两三天就跟其他平安寨新兵一同过去,我叫嬴三,旁边是牛大蛮,今后可以多多走动,你也别怪哥哥我刁难你,都是上面的命令,我不过是照吩咐办事……哥哥我劝你一句,年轻人,不要太气盛,当年哥哥我比你还傲气,不也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多谢!”
出得后勤司,鲁智深和林冲有些气闷,一句话都没说,赵不凡知道他们不好受,也保持了沉默,只是径自去往新兵营。
一番折腾之后,他们暂且安顿下来,而且住到了同一个营帐,确实是颇受照顾,待到晚上,又有几个“承局”过来带他们去刺字。
宋朝的士兵几乎都要在脸上刺字,以防逃跑,但赵不凡使的金子明显起了作用,他们可以刺在手背而不用刺在脸颊,这东西虽然能洗掉,但必须在成为将官以后才具备资格,不然便是死罪。
早前林冲被发配充军,脸上本就有刺字,因而只是被匠人略做修改,倒是没受什么影响。
刺字的军规起初是要求必须刺在脸上,直到范仲淹掌权之后,他发现脸上刺字会导致士兵受百姓歧视,便改为刺在手上,可惜后来又被别人改为刺在脸上,但手上刺字的方式也被保留。
三天之后,编配到平安寨的五十名新兵在李都头带领下离开了淤口关,浩浩荡荡地行往东南方三十多里的平安寨。
这些新兵没有经过训练,走起路来七歪八扭,再加兵器铠甲五花八门,看起来真是与匪寇差不多。
大约走了一个半时辰,众人距离平安寨已是只有十余里,却突然看到远处的一座村子火光冲天,带队的李都头神色微变,急声下令众人加快步伐。
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在众多新兵里快速蔓延,人人都感觉到有大事发生,便是赵不凡也同样有些紧张。
“村子怎会起火?”林冲边跑边问。
鲁智深没有吭声,他在种家军待过,有些方面比林冲知道得多。
突然。
最前方探路的新兵发出了高亢而又凄厉的呼喊,甚至有嚎啕大哭的声音。
“天杀的契丹人!天杀的契丹人!灭绝人性!灭绝人性!”
“简直丧尽天良!”
“……”
伴随着嘈杂的声音,李都头缓步走回了新兵面前,而且脸色很难看,他张了张嘴,最终又把话给咽回去,只是咬紧牙关撇撇头。
“契丹人已经离开,你们自己去村子里看看吧。”
后部的新兵明显有些忐忑,也有些畏惧,而随着他们逐渐走近村庄,看清村子里的景况,瞬时便嘈杂一片,各种呕吐声、惊叫声和哭声不绝于耳。
赵不凡跟着鲁智深和林冲迅速挤到前排,仅仅只是一眼,赵不凡懵了……彻底懵了。
村口处有好几个被五马分尸的壮汉,从他们怒瞪的眼睛便能看出他们死前的不屈,显然曾在死前奋勇抵抗。
正前方有根长矛,上面刺有五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不远处有好几个面貌不错的年轻妇人,衣物已经没有,半个身子血肉模糊,纵然死去多时,空洞的眼睛仍旧看得人心慌。
劈成两半的老人。
吊起来的婴孩儿。
受辱而死的妇女。
堆成小山的尸体。
鲜血染红了那片雪白的土地。
当赵不凡从惊惧中回神,便觉得脑袋“嗡”一声炸响,浑身都在颤抖。
鲁智深眼睛瞪得犹如铜铃,浑身肌肉爆起,直将衣服都撑得鼓了起来。
林冲脸色苍白,双目通红,太阳穴上青筋暴鼓,握着铁矛的手已是指甲发白。
李都头缓步走到了众人身前。
“此举应是号称屠夫的契丹猛将耶律虎做的,我已勘察过,他们来的人不多,只有三四十人,不知是怎么潜伏过来,也不知目的,但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精锐,你们这些新兵蛋子便好好看看这村子,好好看看这景象,这便是北疆,这便是边关,这便是我们心里的恨。”
“耶律虎!不将你这直娘贼碎尸万段,难解洒家心头之恨!”鲁智深眼泛凶光,浑身弥漫起惊人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