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冰蚕丝衣
我下意识用双臂环抱住胸口,目光怯怯地垂下。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安,唇角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细妹,果真长大了呢,再不是从前那个干瘪的小丫头了。只是……“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眼中泛起怜惜的微光,“这些伤……竟还未痊愈么?“
她的指尖悬停在我皮肤上方,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收回。“这满身的针眼……该多疼啊?“她的目光掠过我的手臂,又在看到我胸前隆起的伤痕时骤然一颤,“幸而没伤着脸,否则……“后半句话消融在氤氲的水汽里。
我低头凝视自己苍白的肌肤。那些蜂窝状的淡红印记已比初时浅淡许多,但仍旧密密麻麻地覆盖着躯体。胖哥哥曾说那时的我“浑身都是窟窿“,说这话时他眼中的惊惧与此刻这女子如出一辙。无人告诉我这些印记的来由,但疼痛渐消后,我已学会与这副残缺的皮囊和解。只要心口不再绞痛到蜷缩打滚,这些疤痕便成了可接受的馈赠。
“你是谁?“我终于问出盘旋已久的问题。
“丹蝶呀。“她搅动浴水的动作带着韵律,蓝色光晕在她周身流转——这提醒着我她并非凡人。
“你的主人呢?“我鬼使神差地追问。她突然转头,眸中碎光跃动:“想见他?还不是时候呢。“她掩唇轻笑时,发梢滴落的水珠坠入池面,荡开细小的涟漪。
沐浴后,她变戏法般从丝缎包裹里取出一袭白衣。当那件冰蚕丝织就的长裙展开时,我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择哥哥用粗布为我缝制的衣裳总是宽大空荡,而眼前这件却像月光织就的茧,恰到好处地包裹住每一寸伤痕。
“喜欢吗?“她为我系上最后一根衣带。裙摆垂落脚踝的瞬间,某种陌生的温暖从织物渗入肌肤。我僵硬地点头,听见胸腔里传来细微的震颤——这大约就是喜悦的声音。
“千年冰蚕吐的丝呢。“她满意地绕着我转圈,指尖拂过没有一丝褶皱的衣料,“冬暖夏凉,最适合你这样的……“话尾微妙地停顿,转而化作银铃般的轻笑。
“这衣裳我特意织了流云丝进去,夜里会泛出微光,你便再不会绊着脚了。“她说话时眼波流转,唇角总噙着令人心折的笑意——或如春风拂柳的抿嘴轻笑,或似清泉击石的爽朗大笑,亦或是含着蜜糖般的柔柔浅笑。
我怔怔望着,胸腔里突然涌起陌生的酸涩,试图模仿那笑容,却只牵动僵硬的唇角。
她将我按坐在青石台上,半跪着撩起我湿漉的长发。纤指过处,发丝竟如沐朝阳般自然干透,在寒风中飘拂如烟。
“真美...“她轻叹着将我的发梢绕在指间,忽又黯然垂眸,“主人点化我时,虽摹了你的形貌,却终究变不出这般灵动的青丝。“
我沉默着想起兄长们从不曾为我束发,任它们如野草般疯长。
“给你编成麻花辫可好?省得总披头散发像个小女鬼。“她打趣道。
听到“女鬼“二字,我浑身一颤。“我...当真是女鬼么?“
“胡说!“她斩钉截铁的模样像极了择哥哥,让我莫名安心。
晨光爬上崖边时,她终于松开我满头的发辫。我活动着僵直的脖颈,摸到发间缠绕的银丝带——她说要遮住我眉心渐显的莲印。洞中从无明镜,我至今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模样。
“完美!“她退后两步细细端详,忽然得意地扬起下巴,“这般绝世佳人,偏教我丹蝶寻着了!“
蓝衣少女说着执起我的手,掌心相触时却忽然敛了笑意:“今夜须得告辞了。记住我们的秘密,否则...“
话音未落,她已踮脚在我发间落下一吻:“这是替主人存的香吻,下回见面你要亲自还他呀!“
蓝光倏忽掠过洞外雪幕,我追出去时,只余她的笑语在风中飘散:“莫要太想我——“天地间银装素裹,唯剩我的流云裙裾在雪地里无声翻飞。
那夜我在梅林独坐至天明。寒崖终年寂寥,连飞鸟都绝迹,唯有择哥哥每日来采撷花间晨雪。他总说那最是纯净滋养,细致温柔得不像男子——若非昨夜遇见丹蝶,我几乎要以为他才是女儿身。
“细妹今日怎起得这般早?“熟悉的声音自梅林深处传来。择哥哥执着小瓷壶的身影刚转过山石,突然如遭雷击。他足尖轻点雪面飞掠而至,将我转来转去检查时,我瞧见他眼底闪过的惊涛骇浪。
“杨沐!速来!“他对着山下厉声呼喊。当胖师兄气喘吁吁赶到时,择哥哥正死死盯着我发间的银丝带:“细妹妹无恙...但这寒崖,怕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