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趣人生
轰！
一辆雷达干扰车被数十挺机枪扫射得千疮百孔之后，终于忍受不住严重的损伤，整台车体化作一团烈焰，炙热的白光伴随着毁灭性爆炸，带起碎片往四方激射。
掩护起来的士兵即使隔着障碍物，仍能感受到那惊人的威力，虽然二十多人依旧面无表情，同时如往常般默不作声，不过任谁都知道──胜券已然在握。
这台对手的重要单位被毁，已经为敌人敲起了丧钟。
‘我军于二点四十一分摧毁一辆机动雷达干扰车，请指挥官下达行动指令。’机械化的女声从耳机传来道。
陈思明面对着萤幕观看战况，手指熟练地敲着键盘，做出一连串的命令以及行动方针，只是沈重的神情似乎对这场小胜利不甚满意。
对手可是传闻中从未败阵的优秀指挥，怎么可能平白奉送一个昂贵的单位给人？虽然自己也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并拥有着傲人的战绩，要不然哪来资格与他成为对手？但……这太容易了。
想是这样想，手底下也不闲着，继续指示着军队移动方向，欲乘胜追击。
目前进攻的兵力有二十七位机枪手、十辆机炮车、八台重装坦克、以及两艘飞空艇、四台鹰式战斗机，对空对地皆有强大的战斗力。在方才对手大军偷袭基地未果，反被基地严密的防御歼灭后，陈思明就不相信以这种兵力对付不了敌方的残兵败将。
不过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他的座右铭‘谨慎’绝对是最重要的关键。于是陈思明如往常般，小心翼翼地推进着军队，不让这几乎到手的胜利拱手送人。
突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传来，女声从耳机急切道：‘注意、注意，侦测到敌方单位，预计三秒钟后做出接触，请下达指令。’
陈思明大吃一惊，想不到对方居然还留有一手，在这种地方施以埋伏，赶紧命令手下的军队全力攻击，更从基地调来援军助战，打算在这里让对方失去抵抗的力量，趁这机会彻底摧毁敌人剩余兵力、瓦解对手斗志。
‘我军攻击敌军中，敌军攻击我军中、我军攻击敌军中，敌军攻击我军中。’女声不断重复道。
枪林弹雨毫不停歇闪现于这人迹罕见的丛林里，使原本平静的大自然饱受摧残，不过在这生死一线的情形下，没有人会考虑到这件事情。
额头流下几滴汗水，陈思明全力指挥着军队，与看不见的对手交战，萤幕、耳机更是不间断地回报战况，让人更是心中一紧。
‘我军攻击敌军中，敌军攻击我军中。’女声不断重复道。
这是什么情况啊？敌人现在哪来实力与自己打消耗战，更不要说持续这么久。一分钟过去之后，陈思明逐渐心寒起来，莫非对手还有剩下不弱于己的兵力，这不可能啊？
提心吊胆的数分钟如一世纪般漫长，战火还是没有缓和的迹象，使陈思明渐渐由担忧转为疑惑。因为就算是大部队互相开火，且两者势均力敌，也不应该需要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莫非……。
担心终于成为事实，在这场小战役结束后，陈思明遣一名机枪手前往侦察，只发现一具躺在地上的特工尸体。
特工，是军队里面一种特殊单位，拥有平常士兵无法逾越的战斗能力。要是肉搏战的话，平常士兵根本无法靠近他方圆十公尺；且身为人形单位的他，火炮类的大型武器攻击效用不大，命中率奇低。
由于其特殊性，全军只会有一名这样的人物，一般来说，仅仅作为渗透、破坏或狙击功能，像自己军队里面的特工正在守卫着基地……。陈思明想到这儿，一颗心沈了下去，耳边持续传来声音道──敌军攻击我军中，敌军攻击我军中。
战斗已经结束，何来敌军攻击？，陈思明顿时万念俱灰，因为他已记起对方着名的战术──引蛇出洞。
雷宇呼了一口气，推开了滑鼠键盘，欢叫了一声，高举双手接受众人的喝采。
主持人小姐甜美的声音从台上传来道：‘本届“生死一瞬”大赛由雷宇先生卫冕成功，请大家为他鼓掌。’
镁光灯以及拍手的声音立即从四面八方响起，为这连续蝉联冠军十多回的年轻人表达赞赏之意，也为他能痛宰远从外国而来的即时战略高手感到光彩。这对手可不简单呢！人家可是世界杯即时战略大赛冠军，想不到却莫名其妙败在本国高手之下。比赛会场内几乎都是在地人，捧自己人的场是理所当然的。
一所专门研发游戏的大厂商，为了打响产品的知名度，定期举办这名为‘生死一瞬’的即时战略大赛，高额的奖金、丰富的奖品，令许多战争游戏迷趋之若鹜。
这次为了替新上市的游戏造势，还特地从国外邀请来世界级选手参加，增加这场比赛的可看性。结果谁都没有想到，所谓‘世界冠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三两下就被这比赛的常胜军──雷宇所打败，让人怀疑这冠军到底是不是名符其实。
雷宇，故事中的主人翁，今年二十二岁，长相平凡、五官俱全是他的特色，虽然不至于走夜路会吓到鬼，但也不足以帅到让女孩子倒贴。
浓密的眉毛下一双黑亮眼珠，似乎对任何事都不感到兴趣；不太挺直的鼻梁，配上对男人来说过于丰厚的唇瓣，显示着主人重感情的个性；头顶着多数年轻人喜欢的中分短发，以及‘号称’一七零的中等身高，站在人群中绝不显眼。
毕业前，一个带了他们班级五年的导师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让他高兴了好一会儿，后来才发现是因为右胸口的毕业生名牌……。
可想而知，这样一个成绩稍差、运动普通、毫无专长、转个身就忘记其长相的……普通人，生活也不应太多采多姿了。
严格说起来，雷宇对任何事都只是个半调子，体育、音乐、功课、泡妞没有一样不会，却也没有一样在行。若硬要说有的话，那大概只有即时战略式的游戏是雷宇的‘专长’。
不知是否个性使然，雷宇在操纵自己所属的国家或种族和其他玩家对战时，常会有一些异想天开却又实际有效的战术冒出脑海，往往杀的对方军队措手不及、败的敌方莫名其妙，只要将游戏玩上手后，通常是难逢敌手。
拜他唯一的一项兴趣以及专长所赐，现在这种短暂的风光让他虚荣了好一会儿，这可是为国争光呢！虽然只是个游戏，但无论如何，两位不同国籍的高手比赛，受到的关注总是会多一点，没看见一堆小记者以及游戏迷都围了上来吗？请教秘诀的有、要签名更是为数不少，会场如之前所预料般，在比赛结束那一刹那达到最高潮。
不过谁会在意？站在厂商的立场来说，谁赢谁输都无所谓，反正只要气氛热烈、销售量达到预期，胜负并不是那么重要；对观众来说，玩游戏的小伙子能成什么大事？一时盲目的崇拜清醒之后，谁不为柴米油盐琐事烦恼？谁不为假日之后的忙碌奔走？人世间的无奈事虽多了点，但沈迷过游戏之后还是得面对。
宽广的比赛会场充斥着人群，不管是为了什么而来，总之厂商的目的达到了，雷宇以及陈思明也完成人家托付予他们的任务──打广告。
一时之间，叫卖游戏声音、抽奖名单公布，让会场更是热闹无比。
好不容易闲了下来，趁着工作人员忙个不停，雷宇走到陈思明座位旁，低声道：‘你好，这是场精彩的比赛，很荣幸与你一较高下，多谢承让了。’
陈思明操着生硬的中文，苦笑道：‘我这场比……赛输给了你，没……什么好说的，下次有机会再较……量吧！’
虽然这只是游戏比赛，但却陈思明赖以维生的职业，奖金不多没错，不过身在贫穷国家的他，这笔钱已经可以养家活口。其实第二名与第一名奖金没差多少，只是平均一天十多小时的练习，想不到难得一次远征他国的壮举，竟然会败在业余玩家手上，这是他所不能够接受的。
‘胜败乃玩家常事，何必在意？’雷宇笑道：‘走吧！我请你吃午饭，慰劳你远道而来，你觉得怎样？’
陈思明摇摇头道：‘不用了，我……家人还在等我，待会儿我就要回国，我还要赶……飞机呢！’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
似乎是在心中憋了很久，陈思明口齿流利点儿问道：‘我一直想不透，刚刚对战的时候，你是怎么入侵我基地不被发现的？这不可能啊？’
雷宇听了耸耸肩道：‘那没什么啦！不过是利用你被特工缠住的时候，顺势破坏你基地的防御，那时候电脑不是一直喊“敌军攻击”吗？没办法，游戏设定就是这样，它不会分辨基地被攻击，还是战场单位被攻击……。’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招我也会用。’
陈思明打断道：‘从头到尾我都有在监视基地的情况，但是我却无法发现你军队入侵的迹象。这很奇怪，我只被你的特工转移注意约三十秒，才略微分心一会儿，你到底是如何在这三十秒内，冲进基地破坏，让我发觉之后，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
雷宇神秘地笑笑道：‘对不起，这就是商业机密了，我都是靠这招赢比赛，说了就不灵光。对了，游戏过程有纪录档，你可以去下载来研究看看，说不定会被你发现喔！’
陈思明叹了口气，当然明白雷宇在敷衍他。
这种着名的比赛网路上都会有纪录档流传，但为什么他依旧能百战百胜？要是真的能研究出来，那就像雷宇自己说的，他再不用混下去了。不过职业高手每人都有自己的一道板斧，陈思明知道自己的问题是冒昧了点，所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颁奖过后，雷宇扛着超大型的支票样版，愤然往垃圾堆一丢，嘴巴里面咒骂不停。
一旁小罗笑道：‘怎么就这样乱丢啊？你想让大家都知道雷宇这个人刚拿到十万元是吧！’
小罗是雷宇念专科学校的死党，虽然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但也托他的表现平平，对其他人没有威胁之福，雷宇在五年的学校生活里着实交了不少朋友，小罗就是其中感情较好的几个之一。
瞥了一眼‘支票’上面的名字，雷宇无奈地检起地上石头，将其磨去。
‘游戏公司发钱就发钱，干嘛弄这么一大块垃圾来现？又不是真要扛这家伙去银行。’雷宇依然碎碎念道，最后还不忿地踹了‘大支票’一脚。
‘能领钱的“正牌支票”还不是有给你，不用嫌啦！人家也是要作气派的。先说说你要怎么花这笔钱吧！’
拍拍衣服，除去双手灰尘，雷宇与小罗步上回家方向，百无聊赖道：‘还能怎么办？存起来啰！这十万说少不少，说多不多，什么都可以买，也什么都买不起……。’
小罗皱眉道：‘这哪门子乱七八糟的理论啊？’
雷宇笑了笑也不答话，直接反问道：‘那你仔细想想，十万很多吗？’
思考了一会儿，小罗道：‘嗯，其实也不多。’
‘我再问你，十万很少吗？’
‘呃……也不少啦！’
‘我继续问你，十万可以买多少吃的？’
可以吃好久啰！小罗垂涎道：‘可以吃一年吧！’
‘我最后问你，你家房子卖我十万好不好？’
‘……。’
‘这就对啦！’雷宇抠抠耳朵道：‘游戏公司奖金也不给高一点，总是用这个数目吊人家胃口。高不成低不就，放弃可惜，赚到没用，唉！让我只能继续沈沦在这游戏里面。’
看好友一贯的夸大言词，小罗失笑道：‘你不是赚了十多场的比赛，这些钱跑去哪里了？算算应该有一大笔了吧！’
不知为何，雷宇神情有些黯然，刻意强笑道：‘是一大笔钱没错，但要是买了车子，一瞬间就花完；想买房子，偏偏买不起；作投资，又怕赔钱。只能放在银行里捞那半年一两万的利息，有跟没有还不是一样？’
这损友还是老样子，一般人都会垂涎的财富，竟然可以被他说成一文不值。不过小罗也挺同情他的，毕竟一位天才洋溢、前途大好的青年，被局限在一款小小的游戏当中，任谁都会感到惋惜。
小罗并不是不知道他与游戏公司签约，必须随传随到，为公司的产品作宣传；而公司捧红他的名气为代价，使他能在比赛中常胜，领走每一场冠军的高额奖金。
小罗随口道：‘对了，今天的比赛不像平常的你啊？那姓陈的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难得看到对上雷宇可以撑这么久的，这职业高手果然是不同凡响。
‘都是有个死小孩挡住他的萤幕才会这样。’
雷宇淡淡道：‘后来被工作人员抓走之后，我才能冒险偷袭，这回胜的的确很险……。’
‘说真的，要是没有那面反射镜的话，我与他的胜负顶多是五五之数，只能看谁的手段高了。’
能打败职业高手绝不是偶然，而是游戏公司布置场地时，已经有替雷宇制造优势，让他胜之不武，只是一个好好的兴趣被玩弄成商业化，他自己应该也不好受。显然只能陪着难过，一时小罗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就这样沈默了好一会儿，雷宇首先缓缓道：‘合约下个月就到期。’
‘一年这么快就到了？’小罗讶道：‘时间过的可真快啊！那你何不趁现在……。’
言下之意就是要他赶快溜，这种赚奖金的行业谁都知道做不久，赚够了就可以跑，更不要说游戏公司变相地践踏雷宇的尊严。小罗很明白他的心事。
‘趁现在如何？’
即使明白好友的意思，雷宇依旧自嘲道：‘除了游戏之外我还能做什么？’
小罗不同意道：‘你以前成绩虽不是顶尖的，但凭你的才华，我就不信没有更好的出路。要不是你荒废时间在游戏上面，早不知哪里高就去了，何必要靠这不稳定的职业赚钱？’
‘那你认为如果不浪费我的天分，专心在课业、运动或者是某一领域上发展，那我现在该会是什么样子？那以后又该会是什么样子？’雷宇饶有兴致问道。
‘当然是大展拳脚啦！把某某博士的头衔挂在名字上，进个股票价钱高的好公司打拼个几年，年薪数百万、年终再发个几张黄金打的股票，到时候想要什么会没有？车子房子任你挑，光吃利息就吃不完了……。’
‘呵！好有愿景喔，再接下来呢？’
‘接下来啊……嗯！取个美美的老婆、生一窝美美的娃娃，尽了人类传宗接代的责任后，悠悠哉哉度过余生，多美好啊！’
‘没错，悠悠哉哉，然后接下来数十年就跟我这一年来一样，每天过的“悠哉”。’
无视小罗的愕然，雷宇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赛神仙，抽出一根迳自点燃，狠狠吸了一大口。
看着烟头火星袅袅升起丝丝白雾，雷宇彷彿在对自己自言自语道：‘每个人梦想中的生活应该就是这样吧！赚大钱、娶娇妻、有房有车、每天悠哉的享受人生，不必烦恼下一餐从何而来。对啊！有这样的能力我何苦自甘堕落呢？’
‘这不是不知足，但我认为人生不应该就仅仅是这样。’
雷宇强调道：‘为什么我要选择这条道路？就只是因为在比赛的时候，我才能肯定自己的价值，在接受众人的掌声时，才会稍稍觉得些许不平凡。除此之外呢？不过是个五专毕业的失业人口罢了，我什么都没有。’
话都坦白了，小罗才发现原来他的心结在这里，不禁做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表示不与置评。
从刚认识雷宇的时候就知道他有这毛病，成天想些有的没的，不然以他能在游戏闯出一番天地的本领，换成其他的地方也能够挥洒自如，何必成天与滑鼠键盘为伍？这人……没药救了。
两人家住有一小段的距离，必须在这分岔路口分手，只是雷宇觉得好友好像还有话要说，即与他一同停下当电线杆，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车潮。
‘你刚刚说的我不是没想过，但是……。’
不理雷宇满脸问号的表情，小罗缓缓道：‘谁会喜欢平凡无趣的生活？谁都希望有个轰轰烈烈的一生，但就算是再不平凡的人，一开始还不都跟我们一样。千万分之一的机率也好，你说我有没有可能当太空人？当总统？还是中乐透？’
小罗落寞的笑笑：‘我也不希望就这样下去，可是真能如我们所说，满意过生活的世上有几人？就算真能照我们的意思，你确定会比现在更好？还是等真的无法回头了，才来怀念现在安稳的日子？’
雷宇想不到小罗也有同样的想法，而且更比自己想远了几条街。不禁为自己辩驳道：‘我也不是不安于室，只是这不甘平淡的想法困扰了我好久。’
‘我由衷相信人之所以生为人，必定有他的理由，上帝之所以要让人类有这种想法存在，应该有他的目的。我不希望我百年寿终之后，站在上帝面前，只能告诉祂我今生赚了多少钱、生了几个孩子，而无法告诉祂我做了什么事……。’
接着雷宇以无比坚定的语气道：‘如果有摆脱平淡的机会，我一定会把握，而且，绝不后悔。’
小罗听了哑口笑道：‘瞧你说的那么激动，你不是不信神吗？怎么开口闭口上帝的？’
雷宇听了也跟着笑道：‘欸，上帝只是信仰目标，一种心灵寄托而已。不然用佛祖、阿拉、耶和华、玛丽亚还是哆啦A梦也是可以的，计较那么多做啥？’
‘算了！不跟你哈啦，我回家去了。’
小罗挥了挥手道：‘最后劝你一句，别想太多，就算以后你真当了太空人，还不是得吃喝拉撒？白日梦少做，钱多赚。’
‘对了，冠军的奖品不是一款未上市的游戏吗？你回家玩玩看，说不定能让你感到不平凡喔！除了游戏工程师之外，你应该是第一个碰到游戏的玩家。’
雷宇笑道：‘再说吧！等我破关就轮到你了，你沾了我的光，将会是第二个碰到游戏的玩家。’
没有人想到小罗居然一语成谶，在不久之后，雷宇即将踏入他梦想中‘不平凡’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