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注解《文心雕龙》
范文澜在南开讲授大学预科以及二年级国文。1923年,南开第一次招收预科生77人,聘请“刘乙阁先生教预科数学,范仲沄先生教预科国文”。范文澜、刘乙阁分别讲授预科国文和数学。自1924年起,范文澜任大学部教授,1925年南开校庆日出版的《南开周刊》第1卷刊登的《文科学程纲要》(1925—1926年),开设《史观的中国文学》、《文论名著》以及《国学要略》三门大学二年级国文必修课程,都有自编的教材。
(一)史观的中国文学以文学史为主体,附选历代诗文名著以资例证,俾学生于各时代文学状况,得有明白具体之概念。
课本:自编
(二)文论名著拟读《文心雕龙》、《史通》、《文史通义》三种。《文心雕龙》为重要,尤宜先读。
课本: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
(三)国学要略分《群经概论》、《正史考略》、《诸子略》三部,其目的在使学生明悉经史诸子之源流得失,考证不嫌稍详,条理务求昭晰,为探研高深者示途径焉。
课本:自编
南开大学重视教材建设,由各科推选业务水平高、教学经验丰富的教员,组成各科教学委员会,编选有关教材,草拟教学计划书。教材注意摒弃封建糟粕,充实科学内容。张伯苓整顿教师队伍,坚决辞退思想颓旧的教员。“学校还贴出布告欢迎全校师生推荐国文教员,陆续新聘罗常培、范文澜、老舍等人,由他们选编的国文教材,明显增加了新文学和翻译文章。”实行大纲制,每个学科都要从本校实际出发,制定教学纲要,其中包括教学旨趣、各级标准、教学课时、教学内容、教学要求。各科教师经常讨论教学内容,检查教学大纲执行情况。张伯苓规定每周三晚上为教改例行会议,并亲自参加会议,了解各科教学进程,讨论改进教学方法。
范文澜在南开大学讲授《国学要略》,包括经、史、子三部,还讲授中国文学史和文论。范文澜最早出版的著作,就是在南开大学讲授《文心雕龙》的讲义,即《文心雕龙讲疏》。“会诸生时持《文心雕龙》来问难,为之讲释征引,唯恐惑迷,口说不休,则笔之于书;一年以还,竟成巨帙。以类编辑,因而名之曰《文心雕龙讲疏》。”目前流行的与方苞治经学齐名的黄叔琳的《文心雕龙》校注本纰缪甚多,也有纠正的必要。“论文之书,莫善于刘勰《文心雕龙》。旧有黄叔琳校注本。治学之士,相沿诵习,迄今流传百有余年,可谓盛矣。惟黄书初行,即多讥难,纪晓岚云:‘此书校本,实出先生;其注及评,则先生客某甲所为。先生时为山东布政使,案牌纷繁,未暇遍阅,遂以付之姚平山;晚年悔之,已不可及矣。’今观注本,纰缪弘多,所引书往往为今世所无,辗转取载,而不著其出处。显系浅人所为。纪氏云云,洵非忘语。然则补苴之责,舍后学者,其谁任之?”范文澜在北京大学师从黄侃,得到黄侃的传授,并在黄侃的《文心雕龙札记》的基础上,广征博引,祛疑解惑,写成《文心雕龙讲疏》。“曩岁游京师,从蕲州黄季刚先生治词章之学。黄先生授以《文心雕龙札记》二十余篇,精义妙旨,启发无遗。退而深惟曰:‘《文心》五十篇,而先生授我者仅半,殆反三之徵意也。’用是耿耿,常不敢忘,今兹此编之成,盖亦尊师教耳。异日苟复捧手于先生之门乎,知必有以指正之,使成完书矣。”《文心雕龙》有五十篇,但黄侃的札记仅及其一半,美中不足。
《文心雕龙讲疏》各篇内容,包括注释和讲解两部分。注释着重训诂文字,并引证各种典籍,或解释词义的来源、典故的出处,或对诸家说法不同以及版本歧异作简要的考证。各篇讲解部分,乃是对《文心雕龙》50篇原文逐篇讲评,论述各篇的撰著宗旨,刘勰的文学观、美学观。时梁启超也在南开大学兼课,张伯苓将范文澜的《文心雕龙讲疏》书稿送其审阅。梁启超阅后大加赞赏,并欣然为之作序。
南开大学思源堂教学楼
文心雕龙讲疏序
吾国论文之书,古鲜专籍。东汉之桓谭《新论》、王充《论衡》,杂论篇章,时有善言;然《新论》已佚,而传者不过数言;《论衡》虽存,而议论或涉偏激。自此以后,挚虞《流别》、李充《翰林》,为论文之专籍矣;而亦以搜辑残阙,难窥全豹,学者憾之。若夫曹丕《典论》,号为辩要;陆机《文赋》,亦称曲尽;然一则掎摭利病,密而不周;一则泛论纤悉,实体未赅。
求其是非不谬,华实并隆,析源流,明体用;以骈俪之言,而有驰骤之势,合飞动之采,极瑰玮之观者;其惟刘彦和之《文心雕龙》乎!
《文心》之为书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缀文之士,苟能任力耕耨,奉为准则,是诚文思之奥府,而文学之津逮也。
晚近学子,好诋前修,而自炫新异;可喻于田巴之议稷下,犹未能譬于孟坚之嗤武仲也。扬己抑人,甘于谫陋,其何能读古人之书,而默契彦和之深意乎!
虽然,抑又有故焉。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虽为论文之言,而摛翰振藻,炜烨其辞;杼轴献功,整齐其语,是以命意而曰“附会”,修辞而言“镕裁”,师古而称“通变”,别体而号“定势”,文术虽同,标名则殊,读者不察,或生曲解,或肆讥评;其故一也。加以征引之文,间有亡佚;辗转传钞,讹夺滋甚。苛不辨订错牾,网罗散失,以诠释之,读者自易致迷:其故二也。
有此二故,《文心》一书,领悟者寡,诚无足怪;然窃尝深惜焉!乃者,吾友张伯苓手一编见视,则范君仲沄之《文心雕龙讲疏》也,展卷诵读,知其征证详核,考据精审,于训诂义理,皆多所发明,荟萃通人之说,而折衷之,使义无不明,句无不达,是非特嘉惠于今世学子,而实有大勋劳于舍人也,爰乐而为之序。
民国十三年十一月梁启超
《文心雕龙讲疏》于1925年10月1日由天津新懋堂印书馆出版,上海、奉天、汉口、西安、天津、北京等地均有代售处。该书24开大开本,用4号字体排印。全书500多页,近30万字。除《文心雕龙》原文不计外,近20万字。该书在天津刊印时,题“中华民国十四年十月一日出版”,版权页上印刷发行单位署“天津东马路新懋印书局”,其实是天津地下党的印刷机关。范文澜回忆:“那时有位姓李的同志,在天津搞印刷厂,掩护党的地下活动。没有东西印,就把我的《文心雕龙讲疏》稿子拿去印了。”为了避免天津地方当局追究新懋书局与南开的关系,版权页著者署名“华北大学编辑员范文澜”,但书前的自序以及梁启超的序言,说明为南开任教时著述。10月17日,《南开周刊》刊登署名寿昀撰写的《介绍范文澜著〈文心雕龙讲疏〉》,向读者推介。
只要是打算研究中国文学的人,谁不知道看《文心雕龙》,还用着我来介绍——说废话!不过这部书虽然是有价值,然而没有好注本。现在通行的黄注本,我实在不敢恭维:不但疏略,还有错误。我曾上过他好几次的当;想读过他的朋友也许有同感吧!以这样有价值的名著,而得不到好的注本,是多么讨厌的事!
本校教授范仲沄先生也许是看到这步,所以费了一年多的工夫“旁搜博引”,仔仔细细地著成一部“讲疏”。他这部书,我曾经读过一篇,虽然不敢过于恭维,认为是“尽美也,又尽善也!”但是敢负责任地说,这部书实在比通行的注本要好得多。我们读他这部书,旁的好处都不算,至少也可以减少好些翻书的麻烦,经济了好些时间。所以朋友们,要是你们的意见同纪老先生一样,以为“读文心雕龙者,不患不知此……”那我这话又算白说了;如若不然,那就虔诚的请你们赶快买读这——《文心雕龙讲疏》。
这是范文澜出版的第一部学术著作,尽管该书印数不多,但出版后立即受到学术界的重视,范文澜从此蜚誉士林,并由此获得“范雕龙”的别名。范文澜对该书也极为重视,刚出版不久就亲自寄赠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珍藏。范文澜从此开始自己的著述生涯,在文史界崭露头角,后来在此基础上又完成《文心雕龙注》,成为其早期代表性的著作。然而,也有美中不足,金毓黻在1943年3月10日的日记中如是说:
向李君长之假得《文心雕龙》范注一册。《文心雕龙》注本有四:一为黄叔琳注,二为李详补注,三为先师黄季刚先生札记,四为同门范文澜注。四者予有其三。黄先生札记只缺末四篇,然往曾取《神思》篇以下付刊,以上则弃不取,以非精心结撰也;厥后中大《文艺丛刊》乃取弃稿付印,然以先生谢世,缺已过半。范君因先生旧稿,并用其体而作新注,约五六十万言,用力甚勤,然余犹以为病者:一、用先生之注释及解说,多不注所出,究有攘窃之嫌;二、书名曰注,而于黄、李二氏之注不之称引,亦有以后铄前之病;三、称引故书连篇累牍,体同札记,殊背注体;四、罅漏仍多,诸待补辑。总此四病,不得谓之完美。余疏证《史传》一篇,虽不得见黄先生之《札记》,然有范注可参,盖已包而有之,但不知某者为先生之说,致其美意不彰,为可惜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