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关于“海权”
海权观念的出现
西方文明发源于地中海区域,与海洋关系密切。西方战略思想中也始终包括海权(sea power)的因素,尤其是大战略往往与海洋战略(maritime strategy)相关。这一倾向从希腊时代开始即已显现。
古代并不乏海军名将,但并未有人尝试发现和建立系统的海洋战略思想。系统的海战理论到了17世纪末期才开始出现。较早提出制海权思想和海战理论的是英国人和法国人。1616年,英国的沃尔特·罗利(Walter Raleigh,约1552—1618)就曾阐述过: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世界贸易,谁控制了世界贸易,谁就控制了财富,进而控制世界。
法国的何斯特(Father Paul Hoste, 1652—1700)曾著有《海军演进论》(Traite des Evolutions Navales, 1691)和《海军艺术》(L, Art des Armées Navales, 1697),在当时被认为是最佳的海军战术著作。何斯特是第一位在帆船时代对海军战术作有系统研究的学者。普鲁士军事理论家克劳塞维茨(C. P. G. von)及其《战争论》虽然影响巨大,但他未曾谈到战争的海洋方面,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其理论和观念不能够运用于陆地以外的战争范围。事实上,他的基本观念,例如机会与摩擦,攻守双方的互动,战争为政策工具等都具有普遍意义,而不受时空因素的限制。直到法国约米尼(Antoine-Henri Jomini, 1779—1869)在他的几部著作中谈到海权的重要性。约米尼和克劳塞维茨的著作给后人以灵感,特别是触发了20世纪初期的两位海洋战略大师——美国的马汉和英国的柯白——建立他们的海洋战略思想体系。
马汉及其海权思想
说到“海权”,马汉(Alfred Thayer Mahan, 1840—1914)可以说是无人不晓。马汉和克劳塞维茨分别是海军和陆军的军事战略思想的代表。
马汉的第一本著作《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y, 1660—1783)出版于1890年,两年之后又出版了其姊妹篇《海权对法国革命及帝国的影响》(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the French Revolution and Empire)。从此,马汉成为影响历史的人物。其相关著作发表百余年来,海权问题成为军事学术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学者普遍将英文“sea power”(海上力量)的概念转译为汉语“海权”。
海洋和陆地都是地球上最重要的资源,这样就出现“海洋权利”(sea right)的概念。当主权国家出现后,“海洋权利”就成了“国家主权”概念内涵的自然延伸。权利需要力量来捍卫,这样便从主权的“自卫权”概念引申出“海上力量”(sea power)的概念。这里,“海上力量”是一个作为维护海洋权利即海权的手段。确切地说,英文中的“sea power”一词表示的是“海洋权力”和“海上力量”而非“海上权利”的含义。
马汉的主要思想可以分为两个层面来加以考察。第一个层面是海权的层面,包括他的“海权哲学”以及其作为“海权先知者”的角色,而这又是以历史为基础的。第二个层面是比较狭义的战略层面,也就是他的海军战争理论。就学术价值和影响效力而言,第一层面更为重要。
19世纪末期的社会的背景是: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都快速发展,蒸汽机和电力正在使陆海交通转型,达尔文主义延伸到社会领域激发国际竞争,欧洲强国都采取扩张政策,纷纷向海外开拓殖民地,帝国主义风气正盛。1890年的世界是欧洲主导,美国只是处于边缘的地位,内战之后的美国人眼光聚焦国内,以西部开发为焦点,而忽视其外交关系和海外利益。
马汉的海权思想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形成。他的最大贡献是发现并举例证明国家权力(national power)与海洋权力(maritime power)彼此密切相关。其最突出的成就是阐明了海权在历史中所扮演的角色及其重要意义。马汉虽极端强调海权,但他对这个名词又并未作任何明确的界定。在其著作中这个名词经常呈现两种不同的意义:一是经由海军优势而获得的制海权(command of the sea);二是生产、航运、海外市场的结合,一言以蔽之,即海权。
马汉在《海权对历史的影响》的第一章中列举出“海权要素”(Elements of Sea Power)。他认为有六种基本因素足以影响海权的发展:(1)地理位置(geographical position);(2)自然形态(physical conformation);(3)领土范围(extent of territory);(4)人口(population);(5)民族性(national character);(6)政府制度(governmental institution)。这是马汉首创的海权理论体系。
格罗夫(Eric Grove)在《海权的未来》(The Future of Sea Power)一书中指出马汉的思想大致都是以19世纪末期的世界环境为背景,在21世纪的今天,已有许多不合时宜之处,该书提出了一套新的影响国家海权的主要条件:
(1)经济实力(economic strength);
(2)技术能力(technological prowess);
(3)社会政治文化(social—political culture);
(4)地理位置(geographical position);
(5)海洋依赖程度(sea dependence);
(6)政府政策与认知(government policy and perception)。
在现代人来看,马汉所列举的主要因素有一些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而现在被认为最重要的(经济和技术)则又正是马汉所不曾列举的。
马汉海权思想的影响
马汉海权思想的复杂性体现在理论与实际、历史与政策的相互重叠交织。尤其是他的各种观念散布在其著作中,缺乏系统地整合,所以更令人难有全面的了解。
受马汉影响最大的国家首推英国。当时,英国的海洋优势正受到俄法两国联合所构成的威胁,并着手扩建其海军。马汉的著作成为英国政府强化其政策主张的依据之一。以至于后来有英国政界人士直言不讳地说应该感谢马汉将军。
马汉对德国的影响甚至于比对英国还要大。1894年德皇威廉二世致力于大海军建设。他曾写信给《纽约先驱报》(New york Herald)的毕吉罗(Poultney Blgelow):
我现在不是正在阅读而是正在吞噬马汉将军的书,并尝试将其牢记在心中。那是一本第一流的书,而且在所有各点上都具有经典的价值。我的军舰上都有这本书,而且也常为我的舰长和军官们所引述。
阿尔弗雷德·冯·提尔皮茨则认为德国未必需要与英国相抗衡的大海军,只要对英国来说构成一种危险的存在就足够了。他认为:“原因在于敌人守卫的海域非常广大,无法集中全部力量应对我们,敌方即使打败了我们的海军,自身也会受到重创,其在世界中的地位就会变得岌岌可危。只要德国海军足够强大,敌人与德国战斗的概率就会降低。”因此,德国一度控制舰艇制造,后来虽然又重新开始了大规模建造舰艇的计划,但是在还没有来得及恢复和发展到预定目标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就爆发了。因此被称为“风险理论”的提尔皮茨的论断虽然受到批判,但拥有一定程度强大的海军,确实能够抑制英国海军的攻击,所以有人称其为“抑制论”的典型。
冷战时期苏联的谢尔盖·格奥尔吉耶维奇·戈尔什科夫1956年任海军总司令,1973年著有《平时和战时的海军》一书。虽然他在书中对俄罗斯海军、苏联海军的历史的叙述被认为做了很多加工,但他也论述了军事力量是国家的政治手段之一,海军在支援外交上和国家交往中的重要作用。他强调在军力方面,要在重视核武器、核潜艇、飞机的同时,从维持平衡角度注重海军的发展。
马汉扬名海外之后,才开始在其国内受到重视。先任美国海军部次长后又当选美国总统的西奥多·罗斯福不仅是马汉的热烈崇拜者,而且也是其密友。他于1897年就任海军次官,1901年就任美国总统后极力强化海军建设,造就了仅次于英国的世界第二的海军力量。美国的海军主义者都奉马汉为宗师,因为他的书使他们获得了最有说服力的理论依据。
在实务层面,巴拿马运河的开通、美国的远东政策都深受马汉海权论影响。百年前列强瓜分中国之际,美国国务卿海约翰(John Hay)发表外交通牒主张门户开放(1899),马汉也立即写了四篇文章为之声援。
至于马汉对日本的影响,我们后面还要专门讨论。据马汉本人所说,他的书被译成日文的版本比译成其他语言的版本都多。日本海军学校以马汉著作为教科书,所有学校图书馆中也都有收藏。
列强和大国从马汉的著作中得到的最大的启示是:为了具备制海权必须拥有强大的海军,这成为各国海军力量竞争和扩张的契机和理论依据。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世界形势发生巨大变化,但在海军界,马汉仍然受到尊奉。不过,值得注意的是美国海军战争学院在1993年曾经举行过一次学术讨论会,其主题为“马汉还不够”(Mahan is not enough),这代表一种新的觉悟,马汉固然不愧为海权的先知,但他的著作并不等于海权思想的全部。同时,包括中国学界也出现对马汉的理论再认识再评价的声音,新的形势需要新的海洋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