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东西的小人(全彩插图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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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波德一家

这是波德的洞——他的城堡的门户,他家的大门。他的家并不在那时钟附近,可以说是离它远着呢。从洞口到他家,可得要走好多好多步积满灰尘的黑暗过道,过道上有一道道木门和铁门防御老鼠。波德用各种东西做他的门——折叠干酪切削器的铁片啦,小钱盒带铰链的盖啦,食品橱上的金属网纱和苍蝇拍的铁丝网啦,等等。“我不是怕老鼠,”他的太太霍米莉会说,“但我受不了那气味。”他们的女儿小阿丽埃蒂想要一只还没睁开眼睛的小老鼠来亲手养大,“就像埃格尔蒂娜那样”,但是没有成功。霍米莉会弄得锅盖乒乓响,对她叫道:“你只要瞧瞧埃格尔蒂娜后来出了什么事!”“埃格尔蒂娜,”阿丽埃蒂会问,“埃格尔蒂娜后来出什么事了?”但没有人肯说。

只有波德一个人认识路,能穿过那些相互交叉的通道来到时钟底下的洞口。也只有波德一个人能打开一扇扇门。门上有用发卡和别针做的复杂机关,知道其中秘密的就只有他。他的妻子和女儿在厨房底下的住所里过着更安全隐蔽的生活,远远避开上面那座可怕房子里的种种危险。不过就在上面那间厨房的地板下面一点,砖墙上有一个通气格栅,阿丽埃蒂透过它可以看到花园——一小段石子路和一个草墩。在这草墩上,春天盛开藏红花;从一棵看不见的树上飘下小花;接着一丛杜鹃花开花;小鸟飞来——啄食,追逐,有时候打架。“你把时间都浪费在看那些鸟上面了,”霍米莉会说,“这样有事情你就来不及做。在我小时候长大的房子里,”霍米莉说下去,“那儿没有格栅,反而过得更快活些。好,去把土豆给我拿来。”

正是这一天,阿丽埃蒂踢着土豆,让它在前面滚,从贮藏室沿楼上地板下满是灰尘的窄通道走。她生气地用力踢土豆,因此土豆滚得很快,滚进他们的厨房,霍米莉正在炉子上弯着腰。

“你又来了,”霍米莉生气地转过身来对阿丽埃蒂叫道,“差点儿把我撞到汤里去。我说‘把土豆给我拿来’,可不是说整个土豆。你不能把剪刀拿去切下一块拿来吗?”

“我不知道你要多少。”阿丽埃蒂咕哝了一声。这时霍米莉哼哼哈哈地从墙上拿下钉子上挂着的半把剪刀,插进土豆皮里。

“你把这土豆糟蹋了,”霍米莉嘟哝说,“切开以后,就不能再在灰尘中滚回去了。”

“噢,这有什么?”阿丽埃蒂说,“那里土豆多着呢。”

“说得倒好:多着呢。你明白吗,”霍米莉放下半把剪刀,严肃地说下去,“你可怜的爸爸每次借一个土豆都要冒生命危险?”

“我是说,”阿丽埃蒂说,“我们的贮藏室里多着呢。”

“好了,现在别挡着我的路,”霍米莉说着又在周围忙碌起来,“不管怎么说,让我把晚饭做好。”

阿丽埃蒂已经穿过开着的门走进起居室——壁炉已经生起火,房间里看起来又亮又舒服。霍米莉为她这间起居室十分自豪。墙上糊着从字纸篓里借来的旧信,按一行行字撕成一长条一长条,垂直地从地板贴到天花板。墙上挂着几种颜色的同一幅姑娘时代的维多利亚女王肖像,它们都是邮票,是波德几年前从楼上起居室写字台上的邮票盒里借来的。这房间里有一个小漆盒,里面塞满布,盖子打开,他们用它做高背长椅。那常用的家具——一个五斗柜,是用火柴盒做的。一张铺着红天鹅绒台布的圆桌,是波德用一个药丸盒的木头底下面支着国际象棋棋子马的底座做成的——这件事曾在楼上引起了很大的风波,因为索菲姑婆的大儿子回家暂住,请教区牧师来吃晚饭,饭后准备下棋,结果缺了棋子下不成。女仆罗莎·皮克哈切特为此被辞退。她走后不久,发现还不见了别的东西。从那时候起,德赖弗太太总管一切。马那只棋子——应该说是它的半身像——如今站在角落里一根柱子上,看起来非常神气,使房间有一种只有雕像能给予的气氛。

壁炉旁边,在一个倾斜的木头书柜里放着阿丽埃蒂的藏书。这是一套维多利亚时代喜欢印的微型书,但对阿丽埃蒂来说,它们就像教堂的巨型《圣经》那么大。这些书中有布赖斯版《大拇指汤姆世界地名词典》,包括最后的统计表;有布赖斯版《大拇指汤姆词典》,包括科学、哲学、文学和技术的词条;有布赖斯版《大拇指汤姆版莎士比亚喜剧集》,包括一篇评介作者的序;还有一本全是空白页,叫作《备忘录》;最后但不是最薄的,是阿丽埃蒂最心爱的布赖斯版《大拇指汤姆格言日记》,每天有一句格言。这本日记有一篇代前言,是一个叫大拇指汤姆将军的小人的传记,他娶了一个叫默西·拉维妮亚·邦普的姑娘。本子上有一幅木刻画,是他们伉俪和他们的马车,马车的几匹小马和老鼠一样小。阿丽埃蒂不是一个愚蠢的姑娘。她知道马不可能和老鼠一样小,但她不理解,大拇指汤姆只有两英尺两英尺约合0.61米。高,但对一个借东西的小人来说,他就像一个巨人了。

阿丽埃蒂从这些书里学会了阅读,靠抄墙上那些字学会了书写。尽管如此,她并不一直记日记,她只是经常把那本日记拿出来,因为那些格言有时候能使她得到安慰。今天这句格言就是:“知足常乐。”下面有一行:“嘉德勋位嘉德勋位:英格兰爵位等级制度中的最高级,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勋位。始于1348年。”她把这本日记带到壁炉旁边,坐下来,双脚放在壁炉铁架上面。

“你在那里干什么,阿丽埃蒂?”霍米莉从厨房叫她。

“写日记。”

“噢。”霍米莉叫了一声。

“你叫我干什么?”阿丽埃蒂问道。她觉得很保险,霍米莉喜欢她写,霍米莉鼓励任何能提高文化水平的事。霍米莉本人是个可怜的文盲,连字母也不认识。“没事,没事,”霍米莉生气地说,乓的一声挪开锅盖,“待会儿再说吧。”

阿丽埃蒂拿出她的铅笔。这是支白色的小铅笔,拴着一根丝线,是从一张舞蹈节目单上扯下来的。虽然如此,到了阿丽埃蒂的手里,这小铅笔就像是一根擀面杖了。

“阿丽埃蒂!”霍米莉从厨房里又叫起来。

“什么事?”

“在炉火上扔点什么好吗?”

阿丽埃蒂用足力气拿起膝盖上的大书,让它竖立在地板上。他们把燃料——煤屑和弄碎的蜡烛油——放在一只白镴芥末瓶里,用羹匙舀出来。阿丽埃蒂只舀了几粒,翘起芥末羹匙撒在火上,不去盖没火焰。接着她站在那里取暖。这是一个可爱的壁炉,是阿丽埃蒂的祖父用马厩里一台旧的苹果汁榨取器上的嵌齿轮做的。嵌齿轮的辐呈星状地向外张开,火位于中心。上面是个烟囱,用一个颠倒的小铜漏斗做成。这小漏斗本来是一盏旧火油灯上的,这火油灯往日放在上面门厅的桌子上。一些管子把烟从漏斗口送到上面厨房烟道里。火用火柴棒点着,加上煤屑。火点起来,铁就变热,霍米莉在铁辐上用银针箍炖汤,阿丽埃蒂则在上面烤坚果。冬天晚上过得多么惬意呀。阿丽埃蒂把她的大书放在膝盖上,有时候读出声来;波德在那里楦他的鞋(他是一位鞋匠,用小羊皮手套改做带扣靴子——不过真可惜,他只给他的家里人做);霍米莉终于忙完家务,坐下来织毛线。

霍米莉用大头针,有时候用织补针给大家织毛线衣和袜子。在她的椅子旁边,丝线团或者棉纱线团有桌子高。有时候她拉得太用力,线团会滚出开着的门,滚到外面都是灰尘的过道上去。阿丽埃蒂便被派去追它,把它滚回来时一路重新绕好。

起居室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红色吸墨纸,又温暖又舒服,还能吸水。霍米莉只要得到新的吸墨纸就换。不过自从索菲姑婆卧床以来,德赖弗太太难得想到吸墨纸,除非忽然来了客人。霍米莉喜欢不用洗的东西,因为在地底下晾干东西是件麻烦事。水他们可多的是,热水、冷水都有,这得谢谢波德爸爸,他用管子接上了上面厨房的锅炉。他们在小碗里洗澡,这小盖碗原先是装鹅肝酱的。洗完澡出来得把碗盖重新盖上,免得人们把东西放进去。肥皂也有一大块,挂在洗涤处一枚钉子上,一条条切下来用。霍米莉喜欢用煤焦油味的,但波德和阿丽埃蒂更愿意用檀香的。

“你现在又在干什么啦,阿丽埃蒂?”霍米莉从厨房里叫起来。

“还在写日记。”

阿丽埃蒂又一次拿起大书,放回她的膝盖上。她舔她那支大铅笔的笔尖,沉思着凝视了一阵。她允许自己(当她的确想起什么东西要写时)写上一小行,因为她毫不怀疑,她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日记本了。如果一页写二十行,这个日记本她就能用上二十年。她已经写了近两年,而今天,3月22日,她读去年记的事:“妈妈发脾气。”她再想了一阵,最后在“妈妈”下面写上表示“同上”的符号,在“发脾气”下面写上“担心”。

“你说你在干什么,阿丽埃蒂?”霍米莉从厨房里叫起来。

阿丽埃蒂合上日记本。“什么也没干。”她说。

“那就来帮我切洋葱,做个乖孩子。你爸爸今天晚上回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