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东西的小人在野外(全彩插图修订版)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一章

“一而再,再而三。”

公元前721年,月食现象首次载入史册。

(摘自阿丽埃蒂的《日记和谚语手册》,3月19日)

 

是谁接下去把借东西的小人的故事写完了呢?正是长成大人之后的凯特本人。很多年后,她把整个故事都写了下来,好给她的四个孩子看。而且,她还像写历史书或者人物传记一样,搜集了各种各样的证据——她记得的事啦,别人告诉她的事啦,等等,当然咯,实话实说,还有一两件她自己猜想的事情。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份证据,要数一本很小很小、涂有金边的维多利亚时代小册子。它是凯特在贝德福德郡一个猎场看守人的小屋里发现的,后者住在莱顿巴扎德附近的斯塔丁顿庄园。

这位猎场看守人名叫老汤姆 · 古德因纳福英文原文是“Goodenough”,意思是“足够好”。,他原本是不愿让人把这故事写出来的,不过,他已经去世好多年了,凯特的孩子们却刚刚长大。凯特想,这会儿老汤姆不管在哪儿(既然他叫古德因纳福,那准在天堂里吧),想必都已经消除老偏见了,没准会原谅她,理解她的。所以,凯特左思右想,决定冒一冒风险。

想当年,凯特自己还是个孩子,和爸爸妈妈住在伦敦那会儿,有个老太太住在他们家里(我猜想她是这家的一个亲戚):她叫做梅太太。那些个漫长的冬夜里,就是这位梅太太,一边在火炉前教凯特用钩针,一边第一次跟她提到了这些借东西的小人。

一开始,凯特没觉得他们有多稀奇——她相信,他们和人类一模一样,只是个头小多了。他们悄没声息地生活在安静的老宅子里,住在地板下或墙壁板后头。一直到很久以后,凯特才认真琢磨起他们来(并且很快发觉自个儿犯了个大错误:她之前根本不晓得,他们的故事其实是那样出乎意料,那样精彩,和梅太太讲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起初这听起来像一个不大可靠的传说,梅太太承认——事实上,她好不容易才让凯特相信——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什么借东西的小人。她对于这个种族的所有知识,都是从她弟弟那里听来的。而他呢,是个小男孩,不光想象力丰富,而且还是出了名的爱胡说八道。所以,那会儿凯特想,这故事没准就是瞎编的,爱信不信的那种。

而且,说实话,接下来几年,她差一点就不信了:凯特的脑袋里塞进了不少别的童年幻想,借东西的小人的故事被忘到了一边。这一年,她转了学,交了不少新朋友,有了一只小狗,开始溜冰,还学骑自行车。她几乎忘了借东西的小人这码子事了。初春的一天,吃早饭时,梅太太突然从桌子对面推过来一张纸条(凯特不曾注意到,梅太太通常挺平静的,今天声音却有些激动)说:“凯特,我想你会对这感兴趣的。”

凯特对它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已经快十一岁了),她困惑地连读了两遍,还是不知所云。这是一封来自一家叫做吉布森、特灵、比胡得和比胡得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信。里面不光到处都是“受惠人”“除去继承权限制”这样的长词儿,而且即便中等长度的词也排列得古里古怪,简直比天书还难读懂。(比如说吧,“空置产业”是什么意思?不管你怎么琢磨,这听起来都不大对头。)信里倒是有不少名字——斯塔丁顿庄园,古德因纳福,安伯福斯,泡克林顿——另有不少人都叫“已身故”,缩写为“已故”。

“非常感谢。”凯特把纸条传了回去,很有礼貌地感谢道。

“我想呢,说不定,”梅太太说(凯特发现,梅太太的脸蛋红通通的,好像有点害羞),“你会愿意和我一道去呢。”

“去哪里?”凯特感到莫名其妙。

“亲爱的凯特呀,”梅太太嗔怪道,“这信上写着的,当然是去莱顿巴扎德咯。”

“莱顿巴扎德?”多年之后,凯特向自己的孩子们描述这一幕时,她形容道,一听到这几个字眼,她还没有琢磨明白怎么回事呢,心脏就突然怦怦跳得好快。莱顿巴扎德——她当然知道这个地方:它是英国一个乡镇——在贝德福德郡附近,对不?

“索菲姑婆的家就在那里。”梅太太提醒她,“我弟弟过去常说,他在那里见到过借东西的小人来着。”不等凯特回过神,她一本正经地讲了下去,“她给我留下了一幢小房子,是斯塔丁顿庄园的一部分,此外,”她的脸涨得通红,好像马上就要说出些激动人心的事情,“还有三百五十五英镑。这,”她快活地嚷道,“足够把它修整一新啦。”

凯特双手紧握,按在心口上,想压抑住剧烈的心跳。她张口结舌,瞪着梅太太。

“我们可以去看看那房子吗?”最后她终于嘶哑地问。

“当然咯,我们去就是为了这个呀。”

“我指的是那幢大房子,索菲姑婆的房子。”

“哦,那幢房子?它名字叫费班克庄园。”梅太太有点吃惊地回答,“我不知道。或许我们可以问问看。当然咯,这得看现在住在那里的人同不同意了。”

“我是说,”凯特尽力按捺住激动的声音,“哪怕我们不能进去,你也可以指给我看看那些格栅,还有阿丽埃蒂的河岸嘛。要是他们把前门打开哪怕一条缝儿,你就可以指给我看看那座大钟。只要用手指飞快地点一下就成……”梅太太仍旧在迟疑,于是凯特突然变得气呼呼的。“你是相信他们存在的,不是吗?或者,难道说……”她狐疑地问,“他们都是编出来的?”

“万一这只是个故事呢?”梅太太飞快地回答,“反正是个好故事,不是吗?有点想象力嘛,孩子,别那么较真。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听起来都像是编造的呀。我们只能尽量找找看,有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它。”

找证据?凯特气消了,心想这话说得在理。其实早在梅太太说起这类小生物之前,凯特就疑心他们确实存在了。不然,怎么解释家里时不时莫名其妙消失不见的小玩意儿呢?

不仅仅是安全别针啦、针啦、铅笔啦、吸墨纸啦、火柴盒啦等等,就连凯特这样的小孩子都注意到了,要是一个抽屉有段时间不用,里面准会有变化:总有个把小玩意儿会消失不见——你最好看的手帕,你唯一一根大眼粗针,你的心形玛瑙挂坠,你的幸运钱币,等等。“可我记得把它放在这个抽屉里来着。”有多少次她自己重复过这句话,又有多少次她听到别人也这样嘟囔啊!至于阁楼——! “我非常确定。”凯特的妈妈上周才这样嚷嚷过。她跪在地上,埋头在一只大箱子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副鞋扣。“我是把它们和兰花扇一道放进这箱子里的来着。用一张黑色软纸把它们包得好好的,塞在这里,就在把手后面……”这种事情在写字台上、缝纫篮、纽扣盒里也经常发生。罐里的茶叶向来都比你昨晚记得的要少一点。大米、白糖也一样。是的,凯特想,证据肯定是有的,就看她能不能找到了。

“我猜想,”她慢慢叠起餐巾,沉思着说,“有些房子比别的房子更容易招来他们。”

“还有些房子呢,”梅太太说,“他们根本不会去住。按照我弟弟的说法,”她说,“挺奇怪的是,倒是那些比较整洁的房子更容易吸引他们。他过去常说,借东西的小人是些容易紧张的家伙。他们必须确定东西都收在哪里,每个人每天各个时辰都喜欢待在哪里。而在那些乱七八糟、闹哄哄、收拾得简直不像样的房子里,人们却尽可以把东西随便乱放,不用担心——我指的是不用担心借东西的小人。”她呵呵一笑。

“借东西的小人可以住在野外吗?”凯特突然问。

“那可不容易,估计不成,”梅太太说,“他们离不开人类。人类靠什么生活,他们也得靠什么生活。”

“我一直在想着波德、霍米莉和小阿丽埃蒂,”凯特说,“我的意思是——他们从地板下被烟熏出来之后,你想他们该怎么办呢?”

“我也经常好奇来着。”梅太太说。

“你觉得,”凯特问,“阿丽埃蒂会是最后一个活着的借东西的小人吗?就像你弟弟说的那样?”

“没错,他是这么说的,她是这个种族的最后一个。真希望不是这样。这种说法太无情啦。”梅太太沉思道。

“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他们怎么样才能穿过旷野呢?你认为他们后来究竟找到獾洞没有?”

“这个我可不清楚。记得我给你说过的枕套事件吧——也就是我把玩具房子里的所有家具装在一个枕套里拎到那去的故事?”

“当时你闻到做饭的味道了?可这不一定说明,我们说的这家人——波德、霍米莉和阿丽埃蒂——真的到了那里呀。他们的表亲亨德列里一家也住在獾洞里,不是吗?说不定做饭的是他们。”

“当然这也有可能。”梅太太回答。

凯特沉浸在思绪里,没有说话。突然她的脸庞亮了起来,身子在椅子里猛地一扭。

“要是我们真的去——”她嚷道(她眼中突然流露出敬畏的神色,好像看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地方),“我们住哪儿呢?住客栈吗?”